她想了很久,才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其实我知道她是难过的,她只想守着一颗对胤祥的痴心过,然而她又不愿让我为难,毕竟这样晾着她既是损了她的面子,也是坏了我的名声。损她的面子她不在乎,可是若是这事传出去,怕是有人会嚼舌头。别人嚼舌头也许她也并不在乎,但是她怕心棠会担心她,怕心棠会找胤祥闹,找我闹。
她与你不同,她的一副心肠最是柔软,自己再怎么难过都好,却怎么也见不得别人有一点难过……”
四爷说完,瞅了我一眼,我却完全不在意,只感动地想要流泪,这是怎样七窍玲珑的一个女子啊?可是她过的这又是怎样无奈悲伤的日子啊?
一时间心下多种复杂情绪交杂,喃喃说:“能再跟我说说她么?”
四爷听到我的话,微眯眯眼,接着说:
“她是一个好女子,人如其名,能弹一手好琴。她的琴艺在这京城里真可谓是无人能及,这十四弟已说过了,你该是知道的。
她的女工也极好,做的绣活连一些老嬷嬷都赶不上她。你该看过她给十三弟做的那件披风,也该是清楚的吧?
她阿玛是四品典仪,官不大也不少,家里有好几房妻室,她是庶出,额娘又去的早,在家中一向不受宠,年龄一到,便急急送进了宫。
也是等到她进了我府里,她家里人这才把她记了起来,待她好了些。
然而她却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她这人啊,从来都只记得别人的好,别人的不好她哪有半点看在眼里啊!”
我已然冷静了下来,待他停顿,便插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并不是她了的?”
被我打断,他微有一丝不快,但转瞬即逝,“最初的察觉该是那本《水浒》吧,她性子本就善良,最看不得这打打杀杀,又怎么会看《水浒》?
只是我当时并未放于心上,后来想起才知那时她已不是她了。
若说真正疑心你不是她,该是被天地会匪徒囚禁那阵,她虽也算是世间难得的一个奇女子,却绝不至有这样的勇气和镇定。
后来我便小心取证。
然后便知道她居然变得不会刺绣,不会骑马,也不会弹琴了。
若说这些都是可以说是失忆不记得了,也能说的过去。
但一个人就算失忆,性子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改变,她那样心善的一个人绝没有可能看着一个少女被调戏而无动于衷,更不可能看着断腿的小乞丐而不过去施舍……
那时我便清楚知道这身子里已是另一个人了。”
四爷眼底浮上一层黯然,一双清亮的眸子变得雾蒙蒙的。
心下叹息,他该是也很难过那样一个奇女子的离去吧?但这却不是我现在要关注的,我需要关心的是他将如何处置我?
咬咬牙,狠心地破坏气氛,问道:“既然你那时就已清楚我不是她了?为何到今日才来与我说这些?”
闻言,他眼中已回复清明,脸上也恢复了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森寒意。
见他这样变化,陡然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首诗,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远和近》)
他停止了旋转扳指的动作,端起茶杯,啜上一口,才回答:
“在我刚清楚的时候确是极为恼火的,只是强行压住了。本想着待第二天自己较冷静一些了,便找你说话的,可是却不料被指派去了办差,费了大半个月。
然而这大半个月我也想明白了,你虽不似她这么心善,可也并不是什么恶人。仔细计算起来,你也算是于我有恩。再兼之,你对元寿也很是尽心尽力。
我不管你是从哪飘来的一缕游魂,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占了这身子,我今日和你说明白,也是希望你能明白,现如今,你既然占了这身子,你便是钮钴禄·琴儿。
不论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有没有亲朋好友,又或是什么恩怨情仇,通通都给我放下了,安安份份地在这府里呆着,抚育元寿长大。
若是你敢在私底下打小算盘,最好不要教我知道了,否则不要怪我找和尚道士来收了你,又或是将你打地魂飞魄散。”
说到后面,他的眼中已满是阴翳的狠绝和残忍。我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个人,是真做得出的。
我按住心神,清晰地回答他:“谢四爷坦诚相告。难得四爷有这样的容人之心,琴儿无以为报,只一定谨记四爷教训,绝不思及其他,一心教育元寿成人。也请四爷放心,我这一缕孤魂并无任何可挂念的人或事,大可不必忧心过多。”
“如此最好。”他眼中阴翳渐渐散去。
呆坐了一会,他起身离去。
他走后,我捏着团团的手,抚摸了很久,也沉思了很久。
团团陪着我,也静静的,怪难得的懂事。
倾听(二)
这日又跟着嫡福晋进宫给德妃请安,主要目的是辅助团团建立良好的社交关系,说白了就是哄德妃开心。
进门前就听见一串串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心中明白,看来十四爷也在,也只有他,可以让德妃笑的这样开心。
今天德妃换了一身水湖绿的的旗袍,下摆绣着大朵大朵的紫红色牡丹,亏得她一个五十岁的人了,保养地好像才三十出头,穿这样艳丽的一身,不但一点不显老,倒像是又年轻了几岁。
见我们进来,她已经收了笑容,回复了那个贵妃模样,神情倨傲,姿态雍容,似足了一朵傲放于百花丛中的牡丹。
十四爷则难得地换上了一身黑衣,看见我,也止了笑,黝黑的瞳孔一个收缩,浮上一抹悲凉,衬着那身肃穆的黑衣,更是让人心有戚戚。
然而我不能表现出为其所动,没心没肺地走着寻常戏路:跟着嫡福晋请安,听她们唠嗑,抱团团上去给德妃逗乐子,听几句夸奖的话,再谦虚地说几句感激之词,抱走人坐下,再听一段八卦,最后请辞。
在嫡福晋一如寻常说完告辞的话后,十四爷忽然冒出了一句:“额娘,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坐了。这和四嫂一起走吧,也顺便送送四嫂,最近天地会的贼子有些猖獗,京里头有些乱,不太安全。隔两日再来给额娘请安,陪您好好说说话,可好?”
他在想什么?我微微皱了下眉,好在正低头弯腰行着礼,不易被人看出。
德妃过了好一会才发话,我的脚都酸了,“好罢,你就送送你四嫂,可仔细着,莫教那贼子得了空子,都下去吧。我也累了,雨柔,扶我进去休息。”
出来后,十四爷跟着上了我们这辆马车,留他自己那辆空空地在后面跟着。
上了车,他既不说话,也不看人,闭着眼睛好像在打盹。
嫡福晋则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车里多了个人似的,垂着眼帘,两手数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心下诧异,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认真想想,应该不可能,只是他们比我更“训练有素”罢了。
车轱辘转动着,我们到了。
嫡福晋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十四爷:“多谢十四弟相送。”
十四爷已不再假装,嬉皮笑脸地对嫡福晋说道:“四嫂,真要谢我,就借琴儿陪我喝会茶吧。”
什么?!我大惊。
嫡福晋倒像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轻巧巧地对我说道:“那你便跟十四爷去罢,孩子交由李嬷嬷带回去吧,可别玩地太晚了,记着回来就行。”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我这样算不算是被卖了?
然而我很快镇静下来,因为嫡福晋在下车之前给了我一个眼神,那眼神里说的是信任。
信任?难道她是在给我机会和十四爷说清楚?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欠十四爷一个解释,他为我挡了一刀,可我回来之后,不仅没有去看过他,也没有送过谢礼,甚至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说过……
想明白了,我的心情平复了,也跟着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辆。
下了马车,我的心中有一丝欣喜。
只因这个地方于我,虽算不上熟悉却也是来过的,而在现代,许多人即使是没去过也是知道它的,只因它的名字就是“什刹海”。
这是一间茶楼,名字较俗,叫“湖畔居”,然而楼面的设计却很是精巧雅致。
靠湖的一面,没有砌墙,而是用好几根粗粗的红漆柱子支撑着,中间用雕花栏杆连接起来,倚着栏杆设下几套桌椅,在那有着柱子的位置又摆上几个屏风,隔出几个“小天地”,端的是匠心别具。
跟在十四爷身后,被领到最靠里的一个“小天地”,心中暗叹,跟着贵人就是不一样,想我在现代总希望可以坐到窗边的位子,可每次都被人拦住,说是已经有人预定了……
这个位子非常好,坐在里面,可以透过半透明的屏风清晰地看到大堂,而大堂里的人却无法看清这屏风后,实在想要看清里面坐着的是谁,就非得走到这面前来,十足十的是为那些不愿被人干扰的大人物专门打造的。
坐下后,小二迅速地送上了一壶碧螺春,想来应该十四爷是来惯了的,已清楚其口味,无需再问。
十四爷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并不说话。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看起窗外风光来。
四月天的午日阳光,写意地挥洒在那块柔软的蓝丝绒上,微风拂过,泛起碎碎的金色,闪耀,明亮,温暖。
湖畔那一排杨柳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细长的枝条随着风,轻轻摆动,落在水面上,满是艳影摇曳。
不禁感激起十四爷来,若不是他将我借来,我又如何能够欣赏到这样的春日美景?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这窗子景色会看呆。”忽然有人和我说话。
醒过神来,发觉是十四爷。和以前一样?难道他以前带琴儿来过?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神色。
“谢谢你!”不知道怎么回他那句话,只好先把自己今天想要说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