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不知道怎么回他那句话,只好先把自己今天想要说的那句先说了。
“谢谢?”他皱皱眉,复又展开,语气低沉:“谢我什么?”
谢他什么?谢他在危机关头舍身救我!可是这句话叫我怎么说出口?对于这件事,他最不想要的只怕就是我的谢了,不是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一直没有办法去看望他,也没有送谢礼,也一直没有将那句谢谢说出口。
看着他满是哀伤难过的脸,我也很是难过起来。
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怀着的是怎样深刻的情,有着的又是怎样深刻的伤痛,才会有这样凄楚的表情?
十四爷见我也难过起来,低下了头,轻轻转动茶杯盖,细细述说起来:
“还记得,那年,我醉倒在雪地里,你经过看到,怕我冻僵,想搬我回屋,可是又搬不动,想叫人来帮忙,又不清楚我是谁,怕万一寻来帮忙的人口风不紧,会给我惹来事端,就那么傻傻地守了我一夜。
你可知道?那个夜晚是我这一生最怀念、最温暖的夜晚……
别人都只道我是圣上宠爱的十四阿哥,有着怎样的风光无限,可是又有谁知道那样的风光背后有着的是怎样的孤单和寒冷?
皇阿玛喜欢我,兄弟们就都疏远我,别人也就罢了,可连四哥也不理会我,他只待十三好。
后来,我懂了,四哥不喜欢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嫉妒皇阿玛喜欢我,他是嫉妒额娘喜欢我。
明白了这一点,忽然我就不再怪他了。
然而我却开始恨,恨自己生在这宫墙里,恨自己住在这宫墙里,恨这一重重宫墙后面的寒冷。
再后来,我明白了,在宫里之所以大家疏远我,不只是因为嫉妒皇阿玛喜欢我,更是因为这宠爱背后的权力,他们每个人都害怕这样的权力。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怕我,原来这种寒冷的名字叫做恐惧。
这是他们的恐惧,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它除去。
我试着对他们好,他们反而更加害怕起来。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只好什么也不做。
后来我娶了兰芷,她是皇阿玛赐给我的。
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也害怕我。
后来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
我很喜欢那个孩子,因为她不怕我。
这以后,每一天下朝我都只想尽快回去,回到去我便可以抱到她暖暖的身体,也就可以感受到我丢失了很多年的、几乎要忘记了的温暖。
可是她却死了……她才两岁啊,还是那么的小……
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将夺去我的温暖?为什么要把我又扔进那样的寒冷里?
我每天都喝很多酒,烈酒,很辣很辣,烧进喉咙里,烧进肠胃里,热辣辣的。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身子暖起来,然而却没想到酒能暖我的身,却暖不了我的心……
可是我还是愿意喝,因为我不想连身子都冷了,我害怕,我害怕我连这一点温暖都抓不住了……
大家愈发地害怕起我来,我却不再在乎,我以为我的温暖已经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却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那日在雪地里,从你怀里醒来,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天是让你来代替她的!不然为什么我有了一样的温暖?
原来你才入宫不久,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难过?
我不知道,若是你知道我是十四阿哥的时候,这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我担心地问,是不是我的温暖又要离我而去了?
万幸的是,知道我身份的你并没有害怕,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幸福。
然而你却不愿意嫁我,你说你要嫁给四哥。
若是别人,我也许会不答应,可是,是四哥,我欠他太多,我不能不答应。
于是我就那么无奈地放你走了……
我以为,你快乐了,我便也快乐了。
可是为什么你不快乐呢?
你不快乐,我又怎么快乐?
看着你眼中的冰冷,我真的很难过。
那本该是双这世上最温暖的眼睛啊!
究竟是什么让这双眼睛覆上了冰雪?
是四哥么?他待你不好是不是?
琴儿,以前是你温暖我,这以后让我温暖你,好不好?”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正听地恍惚,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吓,惊地跳了起来,死命地掰他的手,“你做什么?放开我!”
“不,我不放,这一次,我怎么也不放!”他抓地更紧了,低吼着。
我挣不开,只好哀声恳求:“可是你抓地我好痛啊!”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耍心计,赌的就是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在乎“我”,不会舍得我受伤的。
果然,他紧张起来,并没有放开,但力度减轻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拉过我那只手,放到面前,痛心地看着那些红印,对着它们呵着气,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的……”
明明是俗到烂掉的戏码,我却很奇怪地感动起来,居然不忍心将手抽出。
忽然有那么一点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他可以少面对一次拒绝,而我则可以享受一下这偷来的温柔……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还是将手抽了出来,并且为了防止再次被他抓住,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彼此交握着。
“十四爷,您看错了,琴儿没有不快乐。四爷也一直待琴儿很好,琴儿很快乐。”我做出无比坚定的模样。
“不,我没有看错!”十四爷怒道,一手重重拍向桌子,震得桌上茶杯茶壶都滚落到了地上,碎了个稀里哗啦。
我握紧了双手,狠声说道:“十四爷,您要发疯便自个发去,恕琴儿不能奉陪,琴儿这就告退。”转身就欲离开。
他冲过来,抱住我,“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我狠狠心,用指甲掐上他的胳膊,说道:
“请十四爷自重!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这茶楼里可都是些有身份的客人,您就不怕被人瞧了去?这要传出去,您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这小命可能就得丢了……十四爷,您可想清楚了?”
心中暗暗叹息,十四爷,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设计你、伤害你。
他果然被我说动,松开了手。
我连忙闪了开来,正欲就这么离去,可回头一看,见他一脸死灰地站在那,又心软了,犹豫起来,迈不开步子。
就这样尴尬地面对面站了好久,最后我无奈地说:“十四爷,这天也不早了,临走时嫡福晋嘱咐早些回去,您看,这是不是就送琴儿回去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领着我出去,又送了我回去。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只在最后我起身要下车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一刀,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是救你,我救的是我自己。若是没有你,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是夜,我一夜无眠。
出塞
那日,我正在院子里逗团团逗地开心,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闪进来两个人,瞥上一眼,是四爷和高无庸,我也不理会,接着逗团团玩。
自那日摊牌之后,他就不再依着初四十九的规矩来了,不论白天夜晚,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然而也不留宿。开始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过来,敢情我这是处在“观察期”啊?
于是我也就开始无礼起来,见他来也不行礼,见他走也不送,他要不和我说话我就干脆当身旁没这么个人。
他居然也不恼,自顾自地喝茶、练字、看书……有时也会往我身上扫上几眼,却从不停留。
我也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心上,总旁若无人地陪团团玩耍,又或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偶尔伺弄一下院子里那个小花圃。
原来这小灌木丛是蔷薇,繁茂的枝叶上已经出了很多花骨朵儿,有一些着急点的还兴高采烈地开了,虽然时候未到,花瓣儿也不够艳,少了些粉色,有点白,可看着很清爽,更讨我喜欢。
只是蔷薇是有刺的,团团又喜欢在院子里玩,开始我也很是头疼这个问题,可又不愿将那花儿铲了,最后只好叫人在那花圃外砌上一道砖墙,让团团爬不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而做这一切,四爷都没理会,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朝高无庸点点头,示意他听我的吩咐去做,然后便接着练他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他练字,我总觉得他练字的目的和我看天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在寻求平静。可是真的是么?我不知道。
看着天,有时我会想起十四爷,想起他眼中深刻的痛楚,想起他挣扎的拥抱和无奈的放手,想起他最后那句话语里包含的不甘。
可是我能怎么做?难道我也爱回他?那岂不是搞笑了?别说人不能说爱就爱,更主要的是他爱的是真正的琴儿,又不是我,这样一个人,他对我再好,我又怎么可能爱上?我到底不是真正的琴儿啊,这偷来的温柔始终都是偷来的,若是沉浸其中,恐怕结局只会是伤人伤己……
算了,在没想到好法子前,我还是躲着不见吧,我若是一直不出这雍王府,只怕他也是拿我没辙的吧?轻叹一声,我实在情商不高,不懂得处理这样的感情问题。
有时,我会好奇地看向那个始终镇静的男人,他有没有爱过呢?不敢想象,他那样的人若是爱上谁,会是怎样?
有时,也会想,我又会不会有爱情呢?只怕是不会了吧,妈妈的教训已然足够……
“跟我走。”四爷在门口立了一会,忽然说道。
什么?今天怎么了?他向来都是自来自去,话都不和我说一句,为什么一开口就要我跟他走?我抬起头,无比疑问地看着他。
“换身衣服,要骑装,然后跟我走。”四爷解释道。
骑装?难道又带我去骑马?想想,也不错。于是乖乖地服从了。
还是同一片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