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早非青春少女,已有细纹爬上我的眼角,一个女人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一个优秀洁净的男子钟情,该是极为难得的吧?
人,实在应该对生活感恩,像我,虽颠沛流离,却始终有人陪伴。对那个人,我实在应当感恩,应当珍惜,不是么?
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我的心底似乎总有一根弦,每每在这个时刻就会跳将出来,绷得紧紧的,像是一个卫兵,在全神戒备着,阻止着可能的一切变化。很神秘。
有些微头疼,轻轻按按太阳穴,随手翻开身旁一本经书,薄薄的小册子。
暂不读,只摸索着书皮,感受着这压制地很缜密的草茎纸张,软软的,有细腻的触感。
自从那些古怪的梦出现后,我就对人世轮回产生了兴趣,时常在闲暇时间研读经书,且不计宗派,统统都找来看。
我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虔诚信徒,只是在固执地寻找答案。然而,答案似乎一直都离我很远很远……
可是这习惯却留下了,于是到了这里,对着大大书柜上的许多书籍,依然只是取了医书和经书两样来读。
读了那许多,读了这许久,我感悟的并不多。只懵懵懂懂地知道,因生果,果生因,因果循环,世事轮回。
前世因种后世果么?这句话套在我的身上,又当作何解呢?又是为何,我可以看见我的后世呢?那又是否真是我所以为的后世呢?
窗户上糊着棉纸,上面绘着九九消寒图,与窗棂贴合得严丝丝的。然而寒凛凛的水汽,还是从屋瓦和墙砖的缝隙中渗了进来,使得我的双脚冰冷冰冷的。
站起身来,跺跺脚。怅怅然低叹,想得太多,时常并不见得真正能派上用场,还不若临时发挥应对,或许还能平稳顺当……
去留
雪直落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停,积下了厚厚的一层。一阵沙沙的清扫声过后再看,又是干干净净的青石板面了,只是上头闪着滢滢的亮光,仿佛才下过的其实只是一场小雨。
沿年住的地方离我那并不很远,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没让人通报,又拂退了跟来的人,我独自走进了屋。
进去的时候,我看见沿年端坐在大厅里,安静地凝视着门口,显是已等待了我许久。
看见我,他平静的面容略微有点儿变化,但不甚明显,右手按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
我压下心中烦躁,强自镇定走了过去,在他一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见我坐下,他也坐下了。不一会,有婢女进来,奉上了热茶。
茶水是才冲泡的,热气烫得瓷壁滋滋的响,溢出薄薄的白色雾气,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就快到除夕了。”对着沿年他清透的眼眸,我内心波涛翻滚,却刻意将语气放淡。
“是啊。”他轻声应道,眼底滑过一抹苦涩味道,转瞬即逝,让人疑心是否只是错觉。但我知道,不是错觉。
“这个除夕,我该是得在西宁过了。”我垂下了眼,不敢再看他。他是一个极聪明的男子,应能听懂我话中的含义。只是我,没有他……
显然他确实懂了,虽然他并没有答话,可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的身上纠结,像是要缠绕我的心,问一句,你真要离我而去?
他没有问,是因为他清楚问与不问,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这句话,我既然说了出口,那就是最后的决定了。
过了好一阵,才听见他出声,语气平静,“那你留下吧……明天一早,我会离开。”
听到他的应承,我的心感到片刻的舒慰,然而紧跟而来是汹涌的内疚和难过。
强忍住心头涌动的多种复杂情绪,我起身告辞,“待雪停了再说吧……到时,我去送你……”
他低下了头,低声应了句,“好。”吐字格外空洞,不带一点感情。
见他这番模样,我心中情绪更盛,再待下去恐怕我会扑上前去,哀声请求他的原谅了。
于是,我连忙快走几步,行出了屋。
门廊上,寒风贯穿了长长的走道,发出咻咻的声响。门廊尽头,天空展露出一小块深蓝,是冰冷冷的颜色。
就此离去在这一刻显得似乎格外难以完成。这许多日子的关爱和情份,我如何能就这样狠心地丢下?
可是往后退,也一样艰难。此心不同彼心,此情亦非彼情,果真后退,又待何去何从?
我木木地站立着,左思右想,进退两难。
唉……
三天后,沿年上路了。
那天,雪停了,天晴了;风弱了,黄历上标注着“宜 出行”。
我去送他。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与之前应允我离开时一般无二。
直到那只黑亮膘壮的骡子撒开了蹄子奔跑起来,他回头再看我最后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暖关切。
只是,当他撇过头的时候,我分明捕捉到一抹让人垂泪的心碎。
霎那间,我感觉天地之间迅疾一片昏暗,纷纷扬扬落下了雪,像飞花一样飞舞,飘零,很多很多,排得密密的,遮住了我的视线,车和人都再看不清了。
等到视野再次清明,眼里就只有那蜿蜒绵长的驿道,那车已走远,那人已不见……
对着空荡荡的路面,我轻声说,但愿从此你的世界一切都好。
两日后,就到除夕。
我不知道沿年今夜宿在何处,某个山野荒地,抑或是某户人家,某间客栈……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夜晚,本应与最亲的人一起度过,不是么?
可是世事寻难,今时今日,我没有,沿年没有,大将军没有,这里几十万将士也都没有。
红色灯笼,红色布幔,红色剪纸,挡不住蓝色的忧郁,灰色的孤寂,白色的怅惘。
缱绻丝竹,娉婷歌舞,琳琅佳肴,精致酒器,无一不是至善至美。
然而堂下桌前众人,在那嬉笑打闹的快乐面容底下,又藏着怎样辛酸凄楚的哀痛?
隔着垂帘,我安静地、认真地品味着这个宴会。
我,要认真生活。
这样,才有可能寻找得到出路。
时光匆匆流逝,生命之花徐徐绽放、盛开、凋谢。
人的一生对于浩瀚宇宙,不过昙花一现,然对其自身,却是仅有,是唯一,是一切。
尽管我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可是,既然我生而为人,就当珍惜,如此,才不至心怀愧疚。
烟火腾起,锣声响起,我轻举酒杯,遥遥敬去,“沿年,新年了。”
待明日旭日东升,这满目华饰卸去,满耳喧闹散去,我会不会有,世间诸般繁华落,一夕梦醒了无痕的感觉呢?
不知是谁说过,做人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去与留,真的可以这样随心么?
怕是不能吧?
正月初十,晴有多云,微偏北风。
大将军来的时候,我正在下棋。
自己和自己下,右手执黑,左手执白。一手攻城掠地,一手死守河山。
算不得有甚欢乐,不过是百无聊赖之际的消遣。
中意的是手指摩挲棋子的薄凉感觉,似无限缠绵流连。
这感觉常令我不自觉地神游千里,遗忘今昔何夕,宛自枯坐,浑不欲醒。
直至一记清脆的落子声把我唤醒……
微抬眼,便见一片金线云纹锦缎,心中轻叹,除了他还能是谁?
当即收敛心神,认真地对弈起来。
待下了几手,听得他轻声道,“往后……我陪你下罢……”
闻言,我手下略一滞,继而淡言道,“谢大将军。”
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最终,我输他半目。
他满意地点点头,赞道,“你的棋艺大有长进,”
继而唤道,“来人,把这撤了去,传膳。本将军今日……”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我想出去走走。”我打断他说。
“也好。”他稍怔了怔,迅即点头应允,嘴角荡开一抹笑容。
马车出了园,我轻轻挑起车窗帘子。这座城,我还未好好看看呢。只是被押解过市时匆匆一睹。
正是酉时,鸟归巢,人归家的时刻。夕阳温和地泡着西宁,沐着熙来攘往的纷纭世人。
一袂青边白旗飘过,一个大大的“留”字映入我的眼帘。
“停!”我唤道。不知为何,想要下去看看这家店。
是个小小酒肆,青石褐木,从门面及器具看来,似是新开张不久。
这店简朴雅致,座落在这繁华中,清浅似月影,透出淡淡的寂寞味道。
“喜欢?那下去吧。”语气中含着点宠溺。
轻轻摇摇头,“不了,咱们走吧。”
不下去,只因那字,我是识得的。
最后是去了一间大酒家,进了二楼雅阁,可以看到一楼大堂的表演台。
乐好,歌好,舞好,茶好,食好,然那一丝寂寞总在我的心头萦绕,让我失神。
忽然,有人唤我,“琴儿,明日……我就离开西宁了……”
什么?我醒过神来,诧异地望向那话语的主人。
他略显迟疑地说:“皇命在身,职责所依,不得不走,而此去又诸多危险,不宜带你随行……
虽我不在西宁,但我会命人护你周全,此事,你大可放心。”末了他又急急说道。
这样么?我静静思索,沉默不语。
良久,我才出声,“去,很危险么?”
他安静地看着我,没有答话,眼底有一点闪亮。
次日,我们上路了。
出了城,放眼一片空旷,北风无遮无拦,吹得这如云密集的旗帜猎猎飞扬,哗哗作响。
我坐在大将军的马车里,没有另外备车,只因我的存在仍是秘密。
挑起车帘,掀开一线缝隙,眺望远去的城池,我喃声自语,“你留,我走。不必守护我的你,或许……会少些寂寞,也少些……危险……”
大将军要移师穆鲁斯乌苏的消息,在初八圣旨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毕竟,在这监守甚严的高墙大院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