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茉听了暗暗惊奇,真有这样的人物么?
她不信,可再看看那个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觉得可信起来。
三个月,阡茉看着这三个月来,他的脸一日沉过一日。府里也一日静过一日。
为什么?为什么?阡茉心中有几十万个为什么,合到一起,都是,为什么,不是我?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阡茉苦思冥想。
再传来的一个信息让她终于找到了理由。据称,那女人,是在生产之后变的。生产后,性子没变,却有了那味道。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她有了不同。
原来如此。阡茉天真地想道,“那么,我也为他生个孩子吧。”
可惜,心中所想,未必就能成……
她终于生产了,却是个女孩,而且,她也没能有那奇异的变化……
难过之后,她以为,也许,换个男孩就会好的,那个她,不就是生的男孩么?
然而,世事焉有这般简单?
康熙五十六年,那个走了三年的女人居然回来了!
府中表面仍然平静,底下却是急流汹涌。禁令之下,众人不敢言语,只能以目达意。
阡茉禁不住连连苦笑,这般清冷镇定的一人,竟为了她付出若此?
心中酸楚,真正苦不堪言。
可是,输得真的很不甘心哪!
没想到竟有机会让她见到了那个她。
中秋宫宴,她和她坐在了同一张台上。
阡茉观察地很仔细。
诚然,她如他人口中所述的一样,并不十分漂亮,但也算清灵纤秀,卓有风姿。特别的是她那双眼睛,仿佛夏夜那璀璨星空,引人遐想联翩,让人沉醉不已。
她甚少言词,亦少笑容,可一旦笑将起来,却好似那雨后开虹,让人顿时感觉浑身通畅爽快。
她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她习惯垂眉,但若抬眼看人,必然是平视,让人感到与她之间,两人是完全平等的。
这样的人,当真这世上难得第二人。阡茉绝望地默默饮下一杯苦酒。
马车徐徐前行,阡茉挑窗遥遥望去。
宫门口,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忽而,一侧闪出了一抹蓝。
看见来人,青衫人一脸的温柔。
阡茉的心顿感一阵剧痛。
“我就要去了……”一个宫装丽人捂着心口,喃喃说道。
她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想起了那场雨,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晚上……
也想起了那大红花轿,凤冠霞帔,想起了仿若天造地设的那对男女……
胸中一紧,她吐出一口殷红。
左右响起一片惊呼,“贵妃娘娘……”
“皇上驾到……”一声长呼,丽人眼中一亮。
“皇上,您终于还是来了……”她的唇畔浮上一丝淡淡的微笑,双目缓缓阖上。
灵魂飞升之刻,她看到他一身明黄,坐在床侧,脸上写着真切的悲恸。
看在眼里,她浑欲哭泣。你,心中也算是有我的,对吗?
轻轻飘远,她心中默念,只盼来生,阴司不再出错,让你我,能在正确的时间相遇……
其实,缘份一物,又岂是阴差这样简单?如今你是早生一个月,就算让你早生五年,若果真有缘无份,只怕,也不过会成阳错罢了。
年小姐,你做人虽通透,却始终看不穿这一层,唯有叹一声,尔实在太过心痴……
阳错(那拉番外)
——初识——
那一年,他五岁,她四岁。
那是她第一次进宫,颇感新鲜,挣脱了嬷嬷的手,跑开了去。
却不料竟迷了路,她在偌大个宫里转得晕头转向。
天渐渐暗了,她害怕起来,窝在大榕树低下偷偷地抹起了泪。
忽然,她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呜呜的,貌似比自己还伤心许多。
她好奇心起,寻声找去,终于在一丛牡丹花下找到了那人。
原来竟是个大眼漂亮娃娃,水嫩嫩的肌肤,吹弹可破。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柔声问,“你怎么了?”
娃娃停下了哭泣,却不答话,只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看得她直心虚起来。
她鼓着腮帮子,胖乎乎的手指刮着肥肥的脸颊,负气道,“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羞羞羞!”
看到她这样,他不禁感到有趣,水润的唇一咧,漾起了笑容。
合着长长的睫毛上残留的水珠,那笑,仿佛夏日午后的雨后荷花,水光潋滟之下,别具风情。
她简直看得呆了。
醒过神来,她不好意思地傻呵呵道,“这就对了嘛,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别浪费了。”
“来,我有桂花糖。你一颗,我一颗……”她掰开他的掌心,认真地分配糖果。
他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珠和粉扑扑的脸蛋,又一次笑了。
大榕树下,牡丹花旁,两个小人儿。
那时候的空气,很香,很甜。
——再见——
那一年,他九岁,她八岁。
御书房外,他们陡然相遇,全无准备,却感觉像是前世约定。
看见她,他唇角轻起,宛似霁云初雪。
看见他,她眉目带笑,堪称一眼万年。
只可惜,他是圣眷在身,锦绣前程的八阿哥。
而她奉旨进宫,要做的是陪伴殇母不久的四阿哥。
是缘?非缘?有福?无福?
阿哥所并不大,何况彼时四阿哥与八阿哥也谓相好,是以,朝不得见,晚也能见。
他收过她绣的荷包,喝过她泡的茶水,尝过她做的糕点……
她亦收过他扎的纸鸢,看过他制的皮影,玩过他磨的羊拐……
金色大院里,青涩的懵懂少年,不懂情爱,却晓心怀。
然而,两人都忽视了,荷包的花样子是四阿哥画的,茶叶和糕点方子是四阿哥给的,纸鸢、皮影、羊拐也都是四阿哥教做的……
——相许——
这一年,他十二,她十一。
木兰秋狩,他和她都有去。
湿润的草原,微蓝的天空,淡薄的星光。
一大早,他来献宝。是昨日夜宴上皇阿玛赏的,因他最善骑射,猎下兽鸟最多。
她揉着眼睛走出来,模样憨憨地格外可爱。
一丝清凉挂上她的颈项,低头一看,是一枚白玉扳指,用金丝细线串起,更显莹润剔透,美不胜收。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柔情万千,“瑶瑶……我想和你,一同走过每一个日出,看完每一个日落……让我们,朝朝暮暮相依相伴,携手同行共此一生……好吗?”
旭日初升,光芒万丈,云蒸霞蔚,朝晖漫天。
流光飞舞之间,一朵笑靥如花怒放,“唔。”
万里晴空,霓霞倾泻,直入浩瀚大地。
这是属于他与她的,一场壮观瑰丽的烟火表演。
——离别——
一封家书来,话母女一别三年,思念成疾,故请旨归家。
“准!”康熙帝大笔一挥,状若豪气云天。
露秋的清晨,宽敞的车道,路边盛开的雏菊气息,天上淡白的月亮影子。
两个人相对而立。
“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我铭记在心。”一人说道。
“这是奴婢份内事,四阿哥无需记挂。”另一人答道。
“返乡后,好好服侍你额娘,也真是苦了她了。”四阿哥又说道。
“嗯,谢四阿哥挂心。”她回道。
静默。
还是静默。
暮色渐收渐远,掷下一声轻轻的叹息,苏瑶踏上了马车。
马车滚滚行远。
“一路顺风!”四阿哥扬手作别。
“您回去吧!”她探出头来说。
忽然,一骑轻尘窜出城门。
“等一等……”一声疾呼。
来人急挥几鞭,追上前去。
“快停!”她失声喊道。
四眸相对,握手话别。
“等我来娶你。”他言辞灼灼。
“嗯!”她回答铿锵有力。
奈何老天叹息着摇了摇头。
——嫁娶——
一纸诏书来,言该女贤良淑德,谦和恭顺,可入皇籍,虑及其与皇四子相交多年,遂将其指给皇四子胤禛,择吉日完婚。
悲从中来,却只能接旨谢恩。
诏命太监离去,她赶马出城。
正是黄昏。天边有大片晚霞,层层蔓延,若彩菊叠放,绚烂多姿,一如当日。
面对空旷的田野,她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巨大的痛楚,崩溃的委屈,决堤的泪水。
哭完之后,她擦干眼泪,打马回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缓慢的动作,缓慢的吟唱。
在这歌诗的短短一刻钟里,她感觉好像走过了漫漫一生。
梳妆完毕,众人退下。
她静静地一个人坐了许久许久。
直到有人来叫,她来慢悠悠地从脖颈处摸出一条金线,用力一扯,断了。
她把它裹成一团,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门。
轿门被踢开,三支羽箭应声入瓶。
一段红绸,两个头。
一个在前,缓步慢移,一个在后,亦步亦趋。
从今往后,此二人,荣辱与共。
“恭喜四哥,恭喜瑶妹。”语声轻柔,却字字入骨。
她的心未起丝毫波澜,却响起了肃杀风声……
五个月后,八阿哥胤禩迎娶嫡福晋,郭络罗氏,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
听到消息,苏瑶了然一笑,备下厚礼差人送去。
他与她,来得及相识,来得及相知,来得及相许,却来不及相守。
这一年,他十四,她十三。
——忘却——
两年后,苏瑶诞下一子,然天有不测风云,该子于八岁时不幸夭折。
感怀悲痛,康熙帝钦赐正名“弘晖”。
胤禩听闻线人来报,顷刻失神,颓然坐下,仿若精疲力竭。
忆往昔,暮暮朝朝,彩霞满天,晖光无限好。
这算不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世事也真真奇妙!
他忆起当年母妃传他去见,忆起那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忆起那一段宛如刀割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