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我微笑道。
继而问道,“盛公公,我以前住的那间房可还空着?”
“一直为您留着呢。”他答道。
我点点头,“那好,今晚我就住那,另外,麻烦盛公公你给凌副将还有这两位车夫大哥安排几间舒适的卧房,好吗?哦,对了,还有晚饭,也麻烦你张罗下了。多谢!”
“格格,您也真是,这本来就是老奴的份内事,费不着说谢的。”他笑呵呵道。
雕花屏风,红木大床,临窗桌椅,一应如旧。就连桌上那个白瓷笔洗都丝毫不差地摆放在老地方。
只有湖边那畦紫苑没了。湖水依旧碧波荡漾,那块土却空荡荡的,了无生机。
然而我在看到时,却很是松了口气。这块地,对我来说,意义特殊,如果我不能参与耕耘,那末,不若让其荒着。
其实在雍王府的那几年,不是没想过要来再捣鼓捣鼓这块地,只是团团这小家伙日日要去上书房,又实在黏得我紧,离不开身,所以就这样搁下了。
这次回来,真该抽些时间把它给整整才是。
晚饭后,我重又站立于窗前。
看晚风拂处,竹影婆娑,树影斑驳,花影摇曳。
叹红尘中多拘缚,宛似这月影横斜,交错难解。
思嘉说,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罗隐说,明日愁来明日愁。
可是我的个性,却无法这样坦荡,总是,理不清,放不下,不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会一得空闲,就容易胡思乱想。
明天,再见到他,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一别经年,绕是知晓君心似我心,却仍旧心有惴惴。
毕竟,我从来不是个对感情极具信念的人。
而今,也是全凭一腔思念,才支持走到这一步。
就是到此,我依然情怯。选择在这园里稍事休整,其实不过是拖延。
拔下髻上簪子,晶莹的两朵半红梅映着月光,仿似荷间露珠,少女清泪。
看着这荧光闪烁,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我分外想念他。
想念他深邃如日暮苍山的眼神。
想念他清冽如深潭幽泉的气息。
想念他沉静如碧海蓝天的笑容。
想念他闲淡如溪水流淌的嗓音。
想念他温柔如飞鸟扑腾的亲吻。
想念他澎湃如惊涛拍岸的热情。
想念他……
凝神思量间,忽然,一圈淡淡的檀香将我拥抱,有火热的温度袭来。
伴着颈侧落下一个轻吻,似蜻蜓点水,蝶翅轻舞,一个我无比眷恋的声音,还带着些微喘,翩然响起,“回来了?”
我缓缓将重心后移,靠上去,语带颤抖,仿佛风中叶片,“你瘦了。”
“嗯。你回来了,就会好的。” 他埋首于我颈间,瓮声道。
“胤禛……”我慢慢阖上双眼,唤道,带着丝哽咽。
“嗯?”他轻声接道,弱得像雨中游丝。
“我很想你……”我脸上悄然滑落一行泪。
“我又何尝不是……”他低声长叹,犹如暗夜箫音,辗转悠徊,缠绵悱恻。
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带着刻骨的相思。
月皎皎,夜迢迢,情浓浓,爱绵绵。
宛转鸟啼声中,我悠悠醒转。
晨曦透过窗棂,渗入床帏。
有多久没有好似这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大概自从到了这古代就没试过吧?
心满意足地伸个大大的懒腰。
许是这懒觉让我不由得有了现代感,当下玩心大起,也不起床,掀开被子,跪在床上,捡起发丝来。
一根,两根,唔,都是黑亮且长,还真分不出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不过没关系。我捏着帕子,小心地一根一根捡起,收好。
陡然间,悄无声息地压过来一个黑影。
我诧异地看过去。
咦?他不是应该上朝去了吗?我怔住了。
他轻轻撩起床帏,坐在床沿,拨弄两下我手中帕上已采集到的几根发丝,似笑非笑,“这是要做什么?”
我心念一转,开玩笑说,“种蛊。”
“哦?竟不知琴儿什么时候学了蛊术。这是打算种什么蛊呢?”他初始眼中一凝,瞬而释开,笑问。
“嗯……情蛊。”我继续胡诌。
“种下后,会怎样?”他面上笑意更深。
“嗯……生生不离。”言毕,我再也顶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亦大笑起来。
一时间,室内盈满了欢笑。
笑止,他问我,语带认真,“为什么是生生不离而不是生死不离?”
我看着他那对清亮黑瞳,轻叹一声,答道,“自你我相遇,聚少离多,真是尝尽了相思苦,是以实是不想再与你分开。”
说到这里,我情不自禁抱上他的腰,然后接着说道,“可是,常言道,人有祸福旦夕。生老病死本是寻常,如若有一日,你我定要分离,我希望,留下的那个,可以好好地活着。是以,我的愿望只是,与你永远在一起,不分开,直至死……”
不等我说完那个词,他已经深深吻上了我的唇,满含怜惜。
热吻后,他直视我,面带微红,唇角轻勾,“生生不离哦?”
“嗯。”我微笑应道。
听见我的回答,他眼底盛满了如酒般的温柔,看得我心中热意滚滚。
“还是说说你究竟打算把它们怎么了吧?”他拉起我的手问道。
“嗯,其实我也没想好。只是想先收着。要不摆进座宝塔里头供着,祝我们愿望成真?”我嘻嘻笑道。
他先是一愣,继而一脸的好笑,“一夜不见,你竟调皮了这许多。”
“那是因为经过昨夜,我的心结已解,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甜甜笑道。
“哦?”他突出一个字,静静地看着我,眼带玩味,其中隐着一丝期待。
我撇转头,望一眼窗外,风和日丽,春光大好,流云舒卷,天空高远。
虽说心结已解,可是我有准备好,告诉他我的来历么?我默然不语。
“没关系。我能等。不管什么到什么时候,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他轻轻捧上我的脸,慢慢转过去,缓缓说道。
我声带凝噎,眼露湿意,喟叹一声,“胤禛……”你教我如何不爱你?
“好了,”他笑笑,说,“都拾好了吧?起来吃早餐吧。”
“嗯。”我点点头。
“我转头回来。”他在我唇上轻啄一口,站起身来。
他徐徐走出房去,步履一如往昔一般雍容闲适,只是临出门时,他回眸的那一刻,我分明从他眼中瞧见一抹伤痛,如空中云彩,纤薄,连绵。
瞬间,我的心一阵疼痛,甚至手已经举了起来,想要喊他回来,可是不知怎地,嘴唇哆哆嗦嗦地,竟没能发出声来。
早饭时,他吞吞吐吐道,“待会,我送你回府。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府里有些变化……你……”
我打断他,“我知道。”
他抬眼看看我,没再说话。
我忽然感觉很有些气闷。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想来他今日之所以告假不上朝,一是确实想和我处多点时间,二来应该就是想要和我解释这个了吧。唉……
经过昨夜今朝,我已经想通透了,既然决定选择要与他生生不离,那么,有些事情,我就必须忍受,接受。
不是时常都有人说,做人要懂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清醒做人苦,糊涂做人难。我且试着不那么清醒,试着学会糊涂。
只是,要说心中不堵,那绝对是假话。
胃口顿失。我不由得暗叹一声,看来是,路漫漫了。
到上了马车,我们都没再说话。
不禁有些气恼。这人竟一句也不解释。可同时心中又明白,他何须解释?我自是懂其心,知其情,个中纠葛,一早是心中明了如镜。
很多话,尤其是可能会伤感情的,不说,少说,才好。
见我面上渐渐缓和,他试探性地喊我一声,“琴儿?”
我扭过头看他,视线正对上他那双眸子,其中有着难忍的负疚和酸涩。
我的心即刻就软了,深吸一口气,主动坐过去。
看到我靠过来,他眼眸一亮,如释重负。
紧接着,他握起我的手,放在心口,满面凝重,一字一句说道,“爱新觉罗·胤禛对钱惜琴起誓:任风云变,人事改,在此心中,独卿一人。不论今生来世,乃至生生世世,你我二人,生生不离。”
我心底泛过一抹深深、深深的长长叹息。他亦有担忧,亦有负累。
然而同时也感到欣慰,不管怎样,最终结果还是,他砸开了我的心锁,我跨过了他的心槛。
于是我也拉过他的手,按上自己心口,无比郑重地复述道,“钱惜琴对爱新觉罗·胤禛起誓:任风云变,人事改,在此心中,独君一人。不论今生来世,乃至生生世世,你我二人,生生不离。”
他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我刻进他的筋骨,融进他的血肉。
思想付之于行动,他把我紧紧搂进怀,很用力,很用力。
我亦反手搂上他的颈,两个身子贴地,非常紧,非常紧。
如果情是网,我们愿它裹住我们身体每一寸肌肤。
如果缘是线,我们愿它从上古洪荒长到海枯石烂。
今后,不论是蜂飞蝶舞,还是天崩地裂,我们一同看过;不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我们一同走过;不论经几世几年,我们总能找到彼此,携手一生。
静谧中,清清淡淡檀香流淌,我听见车窗外,有翼翅扑扑轻拍,有树叶沙沙摩擦。
心中暗暗道,风景这边独好。
离恨
蜷在胤禛的怀里,我感觉仿佛居身于母亲子宫,温暖,惬意,安全。
我是如此享受这一感觉,以致马车到了,也腻着不愿下来。
他看出我心思,凑到我耳边闷声笑道,“要不,就这样抱着,抱一辈子?”
我灿妍一笑,“嗯,这个提议,挺不错的。”
他亲吻我的脸颊,低语道,“哦,是么?不过,好像里头还有人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