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夜里卖茶水的,有天瞧见汪石进了一家私窠子。就在这东城外,是个姓章的妇人,叫什么章青娘……”
“我也查出姓汪的去过私窠子,这件功劳咱俩都有份。”黄胖忙插嘴。
“你让皮二哥说!”孙献摆手止住。
“我想那些妓馆,姓汪的只住一夜,未必能查出些什么。这些私窠子,只有京城惯熟花柳营生的人才知道门道。他一个外乡人,才来一半个月,怎么会找见私窠子的?我就去了那个章青娘家。你们想,做这个营生的妇人,不使些手段,轻易不会松口风。我便……”
“你又去讹人家了?”黄胖笑着问。
“什么讹?他们这些私窠子,不入籍,不服役,不交税钱,自然该有人去管管。我就去管了管,唬了唬,谁想她家中竟有个龟公,生得比黄哥你还胖壮,我这身子骨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才吃了这些亏……”
“你究竟问出些什么没有?”黄胖问。
“哪里还有问的工夫?”
“那你这伤不能记到账上。”
两个人又要攀扯起来,孙献忙止住:“皮二哥,你打问到的,那姓汪的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似乎是上个月上旬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他最后露面的日子很关键,我们得把这个查问清楚。”
邱迁回家途中,始终念着冯宝和谷家银铺那桩买卖,于是先折到甕市子街,来到楚家药铺。
他先在店外觑了觑,楚三官的父亲并不在店里,这才走进去,请伙计帮忙唤出楚三官。半晌,楚三官才晃了出来,见是他,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拉着他走到店外僻静处。
“我不是说过了,咱们的账已经结了?该走该问的,我都尽力替你跑完了。”
“咱们两个契书上定得清清楚楚,我给你钱,你得帮我找见冯宝。契书仍在,若去见官,你也绕不过这理。”邱迁已经知道,对付楚三官得硬气一些才成。
“那冯泥鳅不知惹了什么祸,自己躲了起来,就是神爷菩萨也找不见,何况我?”楚三官果然露出些慌意。
“我不管。要么你把十六贯钱退还给我,要么我们去见官。”
“我替你跑那些腿、费那些口舌,怎么算?”
“见了官,官府自然会有裁断。不过,咱们最好不要把这事闹到官厅去。”
“那你说怎么办?”
“第一,你继续替我找冯宝。”
“我又没说不寻,这几天,只要出去,我就在找他。”
“第二,有件事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什么事?”
“你们两个和谷家银铺究竟做过什么买卖?”
“没……没做什么买卖。”
“那好,我先拿着契约去见你父亲,而后再去告官。”
“别别别!我告诉你,不过你绝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这个你放心,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只想找见冯宝。”
“冯宝不知如何,竟和谷家银铺搭上了线,去汴河边寻外地来的客商,可他从来没正经做过几桩买卖,别人都不肯信他。他就拉着我一起去,让我做保人。好不容易才搭上一个头回来京城的呆头古器商,我们两个说动了他,将货卖给谷家银铺。这个冯泥鳅,让我跟着累了许多天,可付钱那天,他竟瞒着我自己去了。后来我无意中才听说,谷家银铺似乎把假钱混在真钱里,偷偷往市面上销。那冯泥鳅赚了钱就躲了起来,万一这事被人戳破,我是保人,钱一文没摸到,倒要替他坐牢。所以,你一定要积积德,千万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就算官府不拿我,我爹也要把我的脊梁骨打折。”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寒食前几天。”
第四章
急信
其未发也,慎而已矣;其既发也,义而已矣。
——王安石
汪石竟然曾是江州广宁监铸钱的工匠,而据孙献说,广宁监去年那一纲十万贯铜钱运到京城,锁在左藏俸钱库后,又全都飞走。蓝猛是那个俸钱库的库监,他又曾欠下汪石三千贯的赌债。
冯赛告别朱十五兄弟,骑马返回,路上一直在默想:这其中的重重勾连,恐怕绝不是偶然。江州广宁监隶属于江西路,难怪谭力、朱广、于富三人和汪石恰巧与我同乡,都是江西人。
他一直担心汪石等人是专门对着他而来,这一阵反复回想自己当年在家乡究竟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与人结下了仇怨,但始终想不出来。以汪石的财力和手段,要对自己父母兄长下手,再轻易不过。他甚至想汪石已经下了手。从瓷商那里问出汪石也是江西人后,他更担忧不已,昨天夜里还写了封信,准备托人捎回去向哥哥冯实问讯。
如今看来,汪石几人与江州广宁监因缘极深,要揭开汪石身世、来由、去向,必须得回趟家乡,去江州查探一番,只是天遥地远,眼下事情又万万拖不得。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哥哥冯实。
只是,他这位兄长多年来只在乡里侍奉双亲,耕读过活,连镇子上都难得去,让他去查这件事,恐怕有些难。不过,冯赛又一想,哥哥冯实只是不好生事,但并不怕事。他为人稳重沉着,智识上,也胜过自己。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于是他赶回烂柯寺,向弈心借了纸笔,给哥哥冯实写了封信,信中略过详情,只说此事干系重大,得尽快查明汪石几人的身世来由。写好后,他想这信得火急送到才成。他在枢密院认得一个邮驿丞,专递军情急文。眼下东南正乱,每天往来的急信一定不少,几天便能寄到。只是那邮驿丞极贪财,哥哥若是能查明事情,回信时又得借助于他。这一往一来,没有十贯钱,那邮驿丞恐怕不会接。
冯赛忙揣着信去十千脚店找见了周长清,将事情简要说了一下。
“一往一返,十贯都恐怕未必够……”周长清听后,吩咐伙计去账房取一锭十两的银铤,“这事拖延不得,一旦那邮驿丞不接,就不好办了。拿银子去,好递送。”
“周大哥,这账先记着,等我忙完这件事,就去接些买卖。”
“我还怕你跑了?”
伙计拿了银铤来,周长清又要了块旧布包好,才递给冯赛。冯赛说不出谢字,望着周长清重重点了点头:“周大哥,那我就先去了。”
他急忙进城赶到枢密院,请门吏唤出了那个邮驿丞洪杉,两人走到墙边。冯赛先将银子递了过去,洪杉微微掀开布角,看了一眼,问道:“这是……”
冯赛忙将请托的事情说了一遍。
“私用军情邮驿传递平信,这罪可不轻,一旦泄露,我这小小职位就保不住了……不过呢,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干涉到太府寺,也不全是私事。好吧,正巧有些急函要发往东南,我就替你送出去。你家兄长回信也仍走我这条道,我让驿递给江西那边也说好。不过,你得再写封信给你家兄长说明白……算了,这一来又要耽搁,不如我替你写吧,一起寄给你家兄长。你回去等信就是了。”
孙献正在和妻子两个吃晚饭,桌上只有昨天那个阿丰带来没吃完的三样残菜,几个冷馒头。他妻子越来越懒,还不能说,一说便又是一场哭闹。他正闷着气,将就吃着,外面忽然有人敲门。出去开门一看,是管杆儿。
“孙哥儿,正吃饭呢。这么巧?”
“你还没吃?唉,怎么不早一些来?我才撂下筷子,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饭菜。咱们就在院里坐吧。”孙献心想,早饭也就罢了,若是出去请他吃夜饭,必少不得酒肉,便进去将茶瓶、茶盏端出来,倒了杯半温的茶水。
管杆儿伸脖朝正屋里偷望了一眼,有些悻悻不乐,灌了一大口茶水,才道:“孙哥儿啊,为你那事,这两天我才买的新鞋已经磨穿了。”
“这可不是我自个儿的事,是咱们的事。不过,辛苦管大哥了,你可问出些什么了?”
“点灯照日头,瞎找!”
“怎么?”
“我想着那汪石若要逃走,坐厢车最隐秘,也最快当。租车又比买新车便宜,他若租赁了一辆,必定没还……”
“没错啊。”
“我就满京城车行挨个去寻。你猜问出什么来了?”
“什么?”
“没有哪家有租了没还的车。”
“那他也许是买了辆新车?”
“今天一整天我就是满城又打问这事去了,你猜问出什么来了?”
“不知道。”
“这两个月,京城几十家车铺卖出去的厢车有上百辆!”
“哦……这就难查了。”
“可不是?只可惜我这两条细腿儿,还有这双新鞋子。累到这个地步,连口热汤水都没沾一口。”管杆儿脱下他的鞋子,亮出鞋底的破洞,伸过来给孙献看。
一阵恶臭扑鼻,孙献忙摆手避开,回身偷眼看屋中,他妻子已经不在桌上,进内屋去了。再看管杆儿没吃着饭,满肚皮不乐意,他只好从怀里掏出今天花剩的小半串钱,大约有三四十文,递了过去,偷偷道:“你等下自己出去买些吃食。”
“这怎么好?”管杆儿笑着接过,忙揣进袋里。
“黄胖和皮二上午也来过了。他们也没查出什么来。”
“这么瞎跑恐怕不是办法。”
“鱼儿进到浑水里,眼下也只能这么一点点摸。”
“我们至少还问了些事情出来,孙哥儿,你查出些什么没有?”
“我?”孙献一愣,蓝猛的事之前瞒着三人,不好说出来,他忙道,“我也一刻没得闲。虽没找见姓汪的下落,不过倒是打听出来,他是上个月上旬不见了的。”
“上个月上旬?左藏库那些钱不是月底才飞走的?”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得问出他究竟是哪一天不见的。知道了准确日子,才好再问其他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才去查问车行的。不过,倒是无意中问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城西北白虎桥那边有间车马铺,清明那天他家租出去两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