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文秀阁。
锦瑟和翠儿准备茶点。
三个男人在客厅里边喝茶水,边闲谈。冯芊芊引齐语嫣进了里间,靠在软塌上坐下,翠儿放置茶点,锦瑟拿来两只新添的手炉,一只递给冯芊芊,另一只递给齐语嫣。
齐语嫣撂下手里的瓜子,接过手炉,笑道,“姐姐的丫鬟,我看都是伶俐的。这眼前的丫鬟,可是你说的那个厉害角儿?”
冯芊芊点点头。
锦瑟笑,“我不过一个丫鬟,即便厉害,也是为了小姐。我们小姐贤淑礼让,凡事都只想着别人,我就是怕小姐委屈了自己,才多计较些。有时,真是我做事不敦厚了,小姐也要骂的。”
齐语嫣笑道,“啧啧!真是个会说的呢!”
冯芊芊笑而不语。
转身又跟冯芊芊说了会闲话,刚一起身告辞,齐语嫣起一身,忽地险些跌倒,只听嘶啦一声,像是布料被什么刮破了。
冯芊芊连忙搀扶她,“妹妹没事吧?”
齐语嫣摇头,“都怪我,今个儿出门时,真该听他的,穿平底鞋。刚才倒没崴了脚,只是这刚上身的旗袍的衣摆扯坏了。”
冯芊芊笑,“你没崴到就好,你既要做妈妈了,也要小心点,就听听他的话吧。旗袍我这也有的,还有好几条没上过身,妹妹若不嫌弃,就先拣了件换上。”
齐语嫣笑,“姐姐的东西,我怎能嫌弃呢?”说着拉过锦瑟,“就叫这丫鬟,服侍我一场吧。”
冯芊芊点点头,“锦瑟,把那几条我没上过身的旗袍,找出来,给小姐挑选,好好服侍,仔细一点。”
锦瑟应声,搀扶着齐语嫣进了内室。
走进内室,合了门。
齐语嫣挑了椅子坐下来,看着锦瑟打开大衣橱,衣橱的柜门内侧镶着两面西洋水银镜子,从哪个角度都看得见齐语嫣的脸。
锦瑟发觉齐语嫣在端望自己,她也不做声,佯作不查。
待她转身,捧着旗袍,走过来时。
齐语嫣突然捏着她的手,“你巴巴地跑到大门口,就为着伺候我这一遭吗?”
锦瑟冷冷地甩开她,“不然,怎样?”
齐语嫣莞尔,“你若灭我的口,现在时机正好。”
锦瑟不觉一惊,倒不是为着她说的这句话,而是为她刚不经意的笑靥,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真真是个妩媚玲珑人儿。
锦瑟鼻息轻顿一下,“呵!你现在还算是红云社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红云社的规矩?红姨要杀你,也不会随便动作。如果哪日,我领了令来杀你,你不要怪我心狠。”
齐语嫣松了手,轻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既负了红姨的嘱托,便已想到这层。只是,如果我愿意帮她做成一件大事,她可否能放我一条生路?”
锦瑟望了她一眼,“这事,你跟我说不着。”
齐语嫣笑,“当然跟你说不着!我要见秦素言,你去跟她说。”
“我凭什么替你带话?!你还不够资格!”锦瑟的眼睛盯过来。
齐语嫣无谓地迎上去,施施然地摆弄着她手上旗袍,“你可以不帮的,但我告诉你,秦素言知道我在这,红姨也很可能知道了。只是一时半刻,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我。不过,若是红姨知道,你我见过面,而你又故意隐瞒,恐怕你不帮这个忙,她反倒会罚你的。”
锦瑟沉默片刻,“我真不明白,当日你若顺了红姨的意思,岂用得着这番折腾?”
齐语嫣形容淡然,“我不愿眼巴巴地栽进别人挖的坑里,我要自己选择一次。即便是错的,死了,也无所怨怼。”
锦瑟冷笑,“你我的这坑,可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挖好了的!现在想摆脱,你也是痴人说梦罢了。你如今落入龙少手里,还不如做了司家三少奶奶,有个名分的好?可你呢,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未必姓霍吧?”
齐语嫣脸上猝然绽放笑意,那笑实在醉人心神,再加上她身上的绛红色旗袍,令人想起开得凄艳的虞美人。
“谢谢关心。”接着道,“对了,我前个儿听说,赵子楚面前的红人章副官,上个月又娶了门姨太太呢!看来,真是有得人哭,有得人笑了呢!”
锦瑟的身子一震,定在那里。
齐语嫣说笑间,已拣了条墨绿的旗袍穿在身上,转身出了房。
只听见,锦瑟在身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这人就是太过聪明,才会被红姨看中。若不是你身有隐疾,恐怕,连秦素言都不是你的对手。”
齐语嫣淡淡道,“聪明如何?不聪明又如何?不过都逃不出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道理,我懂,秦素言也懂,你怎么就不明白?”说着,门已合拢。
那夜,送走了霍云龙等人。
冯芊芊也觉得乏累了,想早些歇息。司凌萧却突然拉住她的手问话。
“语嫣,你今天,跟龙少带来的齐小姐,谈兴甚欢,到底说了什么?”
冯芊芊笑,“不过是见面有缘,多说了几句家常的话。你担心的,我当然懂,你不喜与龙少交往,他的女人,我自然警惕着,不会乱说话的。”
司凌萧叹息,“让你跟着劳心了。这等事情,本不该把你拉扯进来,我眼见着,龙少倒是用了心机的。我也不愿得罪于他,就是提醒你,少跟那女人来往,若非要接触,少说多看,拿不准主意的,回来告诉我。”
冯芊芊点头,“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糊涂人。对了,那齐小姐,却真是与我同名同姓的,真是奇怪呢!偏她还长的那么美,怪不得龙少那么宠她!”
她这么说着,眼光忍不住斜睨着司凌萧,想从他脸上解读出什么。
却见司凌萧忽地嗤笑,伸手捏她的鼻子,“你啊!今天龙少看你都失了神,我都没在意,你反倒用这话来试探我?!”
冯芊芊推开他的手,笑道,“我没试探你,我说的是实话啊。她真地很美。”
司凌萧拥住她,叹道,“她再美,是她的事。再说,她怎么能跟你比?”
冯芊芊来了劲儿,执拗道,“她怎么就不能跟我比?”
司凌萧忽地俯身压住她,星眸深邃,“她就是不能跟你比,谁都不能跟你比!”
☆、旧人重逢7
任少游在半路下了车,霍云龙本想叫住问他话,却被齐语嫣一把拉住,“由他去吧!我看他,若是再不去见见,终有一日会疯的!”霍云龙笑笑,叫人继续开车。他望着任少游渐远的背影,不断转动着拇指上的满翠扳指,若有所思。
司家别院东墙外。
任少游腾空越墙,隔着那被雪覆满的琼花树丛,望向,窗内的掠动婀娜身影。
这时,琴音瑟瑟,仿佛一缕缕柔软缠绵的漫天柳絮,凝滞在周遭,形成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硕大的网。
任少游感觉自己被缚在这网中央,身,不能动,心湖却早已随那琴音悠转缠粘,拨乱起伏着。
自上次偶见,已过多日了,任少游心里愈发地郁怀难解,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与伊人相见。
却听,那窗内拨琴的司楚楚,全然沉浸在琴音之中,幽幽唱道,
“红颜消瘦为君忧
琵琶弦起为君奏
有多少 爱恨情愁
让伊人泪流不休
苍天不怜我痴心
化做彩蝶伴君游”
这首古词,却准确应了此时景,应了某人心。
任少游不禁随着琴声附吟,“苍天不怜我痴心,化作彩蝶伴君游。”
此时,夜风乍起,枝头缀着的白雪顺势抖落,被风携了些许,散播于半空,恍若花雨。那琴音里透着半分期许,半分忧愁,混着浓郁月色雪香,似一场并不完满的白色迷雾,顿时令任少游,痴迷神往,他居然从树后穿过,一步步走向那窗前。
正抚琴的司楚楚,忽然停住,立身推窗,朝外看,轻唤道,“那边的,是谁?”
任少游不禁心惊,急欲转身,却在对上司楚楚眸子的一瞬,恍惚见了那月宫嫦娥,顿然被司楚楚的清丽脱俗惊得失了魂魄,只觉得内心慌乱,脚步却不会动了。
司楚楚也愣住了,本想问任少游,为何会在这里。可她眼见,这几步之隔的男子,五官挺秀,面若璞玉,眼光似初夏绵雨,柔情中透着几许洒脱风流。
登时,觉得这人生得好生让人心痛!
两人如此四目相望,竟都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忽地,从身后传来玉儿的声音,“小姐,在跟谁说话呢?”
司楚楚急忙拉拢窗,“没,没人。”待玉儿走后,她复又开窗,却发现那男子不见了。便疑心刚才自己见了幻象,却又觉得不是幻象。她捂着胸口,感觉心在拼力地撞击,脸颊微热,心里暗问,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睡吧。”玉儿紧蹙着眉头,见司楚楚捂着胸口,安静坐下,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往常,见玉儿这般,司楚楚总会说她几句,玉儿觉得奇怪,小姐不会是被鬼魇住了吧?
司楚楚沉默半响,才闷闷地上了床。玉儿住在外间,听见里面,辗转了几次,才安稳下来。
吃了过早饭,司凌萧去了藏书阁,冯芊芊在偏房里练字。
不大会儿功夫,看着他拿来两只花瓶。
放在案桌之上,冯芊芊抬眼瞧着,禁不住拿起来把玩。
对瓷器,她不是很懂的,却眼界不浅。她家冯氏一族,几代喜欢收藏瓷器,在冯芊芊祖爷爷的那一代,家业最鼎盛时期,更是藏品无数,冯耀川也爱好瓷器,在冯芊芊七岁那年,因顽皮,不小心打碎了他最心爱的一件唐代越窑秘色青瓷。
后来大了些,每读到唐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便隐隐后悔起来。
冯芊芊见司凌萧拿来的这两只花瓶,一只青花留白冰梅长颈天球瓶,另一只素三彩侍女棒槌瓶。看平底落款,两只都是康熙年官窑所制,釉色饱满,水润,胎体细腻,制作精细,曲线优美。可谓上品。
“语嫣,你觉得,哪只瓶子用来插梅花好?”
冯芊芊想了想,指了指那只素三彩的,“还是这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