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在莎赫蒂不同种族不同瞳色的眼睛的注视下,忘情拥吻。
也许这一刻,并没有肤色种族之分,大多数人眼中所看到的也仅仅是一对深陷爱情的男女在久别重逢之时用嘴唇与舌尖的亲密纠缠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
没有德国人,没有中国人,没有苏联人,甚至没有了仇恨。是爱,跨越了深渊和海沟,越过了巨峰和山巅,弥合了所有难以磨灭难以愈合的伤痛。
他弓着背,搂住她的腰,耐心地配合眼前这位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小姑娘。而素素踮起脚保持仰头的姿势实在太难,她没能坚持太久,但他们眼中仍然只有彼此。
她微微笑,漂亮的眼睛里却含着闪亮的泪光,“海因茨……”她呼唤,如情人耳语。
“亲爱的盛小姐,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爱你,没有什么能吓退我。”
“当然,我已经多次见证你的胆量。不过,我也一样,我爱你,永远爱你。宝贝儿,我是你的。”
他终于被文盲伊万推开,他们将他绑起来,不知道又要抓到哪里去,也许是禁闭室,也许是一场发泄式的毒打,没人能确定。
克罗洛夫夫人伊娃满脸震惊地走向她,并问道:“叶夫根尼娅,你跟我说你的爱人在莎赫蒂,指的就是他吗?”
“是的夫人。”素素点头,坦然承认,她没任何恐惧和后怕,她始终勇敢面对这一切,她的爱人没有任何让她难以启齿的缺点,“他的名字是海因茨·冯·马肯森,是莎赫蒂战俘营的一名德军战俘,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我打算嫁给他,夫人。”
“乱七八糟,简直乱七八糟!嘿,中国姑娘,你在破坏莎赫蒂的法律,我决不允许!”克罗洛夫大尉气得两撇小胡子通通向上飞,他的眼球外凸,看起来及其凶恶,但显然这吓不倒咱们勇敢无畏的盛小姐。
克罗洛夫夫人站到了素素面前好心打圆场,“无论如何,你得先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相信大尉会运用国际主义思维非常公正非常人道地作出处理。”
“夫人,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
“好的好的,亲爱的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明白。”克罗洛夫夫人朝她眨眨眼,告诉她她一定站在她这一边。
克罗洛夫家最小的女儿维卡蹦蹦跳跳地跑到素素身边,“叶夫根尼娅,你说的那个会弹钢琴会说漂亮话还会修收音机的先生就是他吗?”
哎哎?海因茨被伊万的臭脚踩在地上,实在有点儿憋屈,原来他的小宝贝儿就这么跟人介绍他啊?怎么好像在犹太聚居区搞登记似的,文史哲学科的都得进集中营,各类技工倒是能留下混口饭吃。
想当年他可是正经有爵位的……
好吧,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小朋友,你歪着脑袋看什么看呢?果然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他这么英俊帅气的男人吧?看看,你们斯拉夫人都长得什么样?一个个都跟没进化好的黄毛猴子似的,看着就糟心。
维卡观察他一会儿,随即用小女孩儿特有的清脆的嗓音说道:“妈妈妈妈,他看起来真可爱。”
可爱?
被踩在地上的海因茨生气了,这回真的生气了。这个没品位又没什么词汇量的文盲儿童,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第三帝国最英俊最帅气的中校大人?
虽然维卡还没到上学的年龄,确确实实是个小文盲。
不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女孩儿看起来和她爸爸——脾气暴躁的克罗洛夫大尉一样讨厌。
“是的,他很可爱。”素素牵着维卡,微笑着说。
海因茨的心彻底碎了,他甚至没精力关心伊万的靴子给他带伤的右手带来多大疼痛,他发誓他一定得找机会好好教育教育她,她怎么能这样随便迎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儿呢?并且就这样把马肯森伯爵的尊严踩在脚下。
好吧,看来他得去禁闭室里冷静冷静,免得今晚让疲惫不堪的盛小姐累得下不来床。
素素照旧还是住在书记员的屋子,就像盛斯年所说的,十二月的西伯利亚冷得超乎想象,但好在这间屋子始终有人打理和修缮,不至于让她睡在呼呼乱刮的冷风当中。
与此同时,克罗洛夫大尉的住所内,他们的三个孩子正在跑来跑去追追打打,而克罗洛夫夫人完全忽略了大尉阴沉沉的脸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和那个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一起来?”大尉终于忍不住了,他受不了自己的怒气被所有人无视。
克罗洛夫夫人,也就是伊娃,正在叠衣服,她瞥他一眼,用轻描淡写地口吻回答道:“叶夫根尼娅是我的朋友,正巧她要来莎赫蒂做课程研究,我们顺带和她一起来。”
“哼,真是狡诈,她来这里哪是为了什么课程研究,根本是为了和德国鬼子厮混!”
他们刚满十四岁的大女儿安菲雅却说:“叶夫根尼娅的课程论文得到了最高评分,这个学期结束前,她获得了学院颁发的杰出奖。”
“哼,哼哼!这都是骗人的花招!”大尉反驳说。
“我倒是希望能够学会这些花招,这样我也能上莫斯科国立大学,妈妈,我也去念矿业技术专业怎么样?”
伊娃欣慰地回答道:“这当然很好,我的孩子,妈妈相信你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善良、勇敢、包容,绝不因为仇恨而瑕疵必报。”
“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大尉更加生气,他认为自己被摆到了敌方阵营,正与所有家人为敌,这感觉真不怎么样,“你们都已经被这个花招百出的骗子女人所迷惑!”
伊娃皱起眉毛,表达不满,“请注意你的言辞,叶夫根尼娅是我的朋友,也是安菲雅的朋友。”
“也是维卡的朋友!”维卡被爸爸一瞪眼吓了回去,悄悄躲在妈妈裙子后面看热闹。
伊娃继续说:“叶夫根尼娅在咱们家最困难的时候热情地不计回报地帮助过我们,我和孩子们绝不能忘恩负义。”
“我怎么不知道?”
伊万怨恨地望向他,“你当然不知道,尽忠职守的大尉同志。下半年莫斯科粮食紧缺,是叶夫根尼娅给我们送来了奶酪和列巴,维卡生病高烧不退的时候,也是叶夫根尼娅找到一位中国医生用草药治好了维卡的病,我敢向你保证,如果不是她,小维卡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罪,更可怕的是……”她不敢再说下去,想起独自在莫斯科照料维卡的日子,伊娃不禁流下了眼泪,那简直是噩梦般的经历。
大尉原本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的话在伊娃的眼泪面前也只能都吞回肚子里。
安菲雅拥抱着妈妈说道:“她还教我练琴,她比我的恶魔老师温柔得多,我喜欢她,爸爸,她是个善良的人,请你不要伤害她。”
“不……不要伤害叶夫根尼娅。”小维卡咬着手指头偷偷摸摸加上一句。
唉……
克罗洛夫大尉在家人们的强大攻势中败下阵来,他挠着光溜溜的头皮,不得不承认,这位中国姑娘真是一位强大的敌人,她的计策迂回婉转,从内部攻陷敌方阵营,决胜千里。
因此,海因茨的禁闭紧紧持续三天。这三天素素都在忙着工作,根本没去找任何人为海因茨求情。这让等着她上门好借此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克罗洛夫大尉更加挫败,他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除了那个该死的德国鬼子之外她毫无弱点。但如果他因此枪毙海因茨,他相信伊娃和安菲雅都饶不了他,就连最可爱的维卡都将离他而去。
上帝啊,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
不过,素素从来不会逼迫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作出选择,她喜欢顺水推舟、循循善诱的道路。
素素写了一封简短精炼的报告,没有任何煽情及多余修辞,仅仅简单的描述了她希望能够和海因茨成为被伟大的苏维埃法律认证的合法夫妻。
但这还是把克罗洛夫大尉气得不轻,伊娃却没放在心上,她忙着手上的活计,满不在乎地说:“她可没向组织申请提前释放战俘,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没觉得里面有任何一条违反法律。”
“怎么没有?战俘怎么能——”
大尉话还没说完就被伊娃打断,“听说这附近住了不少被驱逐的德裔居民?”
“是的,他们是苏维埃的背叛者。”
“我也听说过不少战俘和当地德裔结婚的消息,为什么叶夫根尼娅不可以?难道你在歧视我们伟大的中国盟友吗?”
“我没有!”
“那你气什么?快来帮我把维卡抱回床上,这个小家伙怎么听收音机也能听睡着。”
Chapter40
素素的申请书被克罗洛夫大尉收在抽屉里,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但素素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既不去催促大尉,也不去见海因茨。
她只是找了个机会让卡尔给海因茨递了张纸条,纸条上是她自己做的一句中文诗词的德文翻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妈妈写的是什么意思……”卡尔拿着纸条左看右看,琢磨了好半天也没能明白。
海因茨一把将纸条夺过来叠好了塞在棉袄里层的口袋里,打心眼儿里嫌弃卡尔。
这是情书,是情书好不好!不是什么该死的诗集和小报,这个白痴到底认为自己凭什么能看素素写给他的情书啊?
米勒叼着草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海因茨的床上不停地哼哼唧唧,“噢,海因茨,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风流鬼,即便是在苏联人的枪口下也有姑娘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这不公平,老天,我真想念我的莉莉安,也许她真在柏林等我也说不定呢?”
卡尔掏着内衣口袋,咕哝说:“别做梦了米勒同志,没有姑娘会愿意为一个到处留情的男人守候终生的。”
“哼,你怎么知道海因茨不是?他曾经驻守在巴黎,那儿什么没有啊?多少漂亮姑娘露着大腿和胸脯向伟大的德意志军官献身,是吧,我们的小甜心海因茨。”
米勒挑高了他乱糟糟的眉毛,但海因茨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