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的拖吊员应该不会出现吧。
等了一会儿,我的往日同窗穿着这一带少见的学生制服,从车站涌出的人潮中带着浅笑而来,那游刃有余的步伐看了真教人通体舒畅。乍看之下,她全身笼罩在平易近人的光环之中,而我也深知她的确如此。
佐佐木的人品比我好上几万倍,被她唤作挚友真是不敢当。
“嗨,阿虚。等多久啦?”
没多久,长针还有几分钟才会转到最低点。别说提前到也要罚钱啊,那种女人一个就够了。
佐佐木咯咯而笑,眼和嘴都弯成滑顺的曲线。
“其实你等很久了吧?不过你浪费的时间其实和在下的主观时间相符,就让我们说声彼此彼此,谁也不欠谁。”
什么意思?
“没什么。其实在下碰巧提早放学,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到站了。能够早点回来是很好,不过半小时实在很尴尬,没地方好打发,干等也没意思。想到这里,在下就看到你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骑车经过,所以没出声喊你,只是在一旁远望。真佩服你能骑这么多圈都不会腻,你真的那么爱骑车啊?”
怎么会讨厌呢,这台铁马可是与我长年甘苦与共的好兄弟啊。而且比起站着当木头人,活动筋骨更能让我的脑筋加速运转,考试不理想大概都是巴在桌前太久害的。
“真是行动派,也许你很适合当学者喔。嗯,你说得没错。在洗澡或散步时常会思考事情,是由于大脑因肢体机械化动作而放松,有余力作其它思考的缘故。清洗身体之类的都是一贯作业的习惯动作,不用特别去想都会下意识地自动完成吧。比起什么都不做一味苦思,倒不如边动边想来得有效、集中。虽然例行公事一点也不有趣,不过人就是知道自己搭的电车驶向何方才有多余心力去欣赏窗外景致。虽然对某些人而言只是浪费时间,不过在下认为信奉时间就是金钱的人是得不到真正幸福的。”
我是不打算帮你背书啦,不过还挺有道理的。
“基于相同道理,在下总会替自己留条退路。无论处境有多紧迫,要是有个万一都能全身而退,所以在下才能冒点小险。因为一切都有结束的一刻,就像恐怖电影或云霄飞车一样。不管有形无形,没什么是永远存在的。”
最近不怎么想拥有永恒的我并没认真听。要是聊过了头,我割舍长门家而来的理由恐怕会一沉不起。
我瞄了瞄四周,确定那不知该怎么称呼,但叫佐佐木的喽啰稍嫌难听的三人组不在附近。
“他们在哪里?”
“已经来了。在下三十分钟前就通知他们在咖啡厅等了。”
佐佐木以出门前向邻家大婶打招呼的口吻说道。她将看起来并不重的书包搁上肩头,从斜下方歪头窥视我的脸,音色爽朗得像是要到高中棒球赛内外野座位间的大观众席声援母校。
“我们走吧。”
没问题,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这是我赌上存在意义的战斗宣言。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世界和平,为了消解春日的无意识压力,为了让忽视古泉睡眠不足的“机关”在暗中少作点祟,为了减少朝比奈学姐的自责,也为了让长门的健康重新亮起绿灯。
一切全系在我的舌头上。与“机关”对立并将佐佐木尊为神祇的押错宝集团,行动方针摇摆不定还让长门倒下又有个超逊啥鬼领域名称的狗屁E.T.大王,从未来远道而来戴着小丑面具偷笑还自以为是北家藤原氏后裔的歪嘴未来人,你们皮都给我绷紧一点。
输赢就定在这一刻,我早已有演变成天王山、关原、赤壁之战的心理准备,还有种身处历史洪流中的错觉。要是能分身就可仿效真田家来个多点游击,可惜我只有一副肉体,必须严阵以待。
我不能期望任何人拔刀相劝。古泉在社团教室看门,春日已直奔长门家,朝比奈学姐也不该在此现身。至于这阵子都没收到朝比奈(大)的未来密函,即表示这是朝比奈女神也无法干涉的历史事实。万一喜绿学姐不请自来或朝仓再度复活,我定会烙下富含个人情感的“不必”两字加以驱赶,有需要的话要我重复几遍都行。
这里是地球,而地球是我们地球人的。
地球的所有权并不归于任何一人,就连春日也和地球联邦政府的最高评议会议长什么的八竿子打不着。
春日的头衔只有县立北高中地下社团SOS团团长,别无分号,以上以下什么都不是。
她那从高一就不曾变动的各项数值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记得她曾说:
——这种事就是先下手为强!
就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吧,春日。你还真的是个狠角色,竞然连要组什么社团都不知道就夸下自组社团的海口,而且真的办到了。这也让当时古泉消极传布的春日为神论多了几分可信度,能说动我也不奇怪。
不过信奉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只论相信,从未在教会告解或受洗的我,有时也会想抱抱不存在的佛脚。我偶尔会捐点香油钱的邻近神社也好,在于兰盆节里颂经、不知师出何宗何派的和尚也无所谓,都能当作信仰对象。
如果只要磕个头合个掌就能万事如意,那真是再美好也不过了。可惜我有识以来越是那么做,也越是徒增我未曾在苦难之道上因此释去半点重负的记忆。然而,我还是认为信奉山里的小地藏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假他人之手才结的果实不具意义,那么对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益处。眼前的高墙,就得像‘恩仇的彼端’(注:菊池宽的小说‘恩仇の彼方に’,描述一名杀手悔悟出家后立誓凿穿山壁便民,却在途中遭人寻仇的故事)的主人翁,靠自己的力量一锄一锄凿穿。
现在就是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长门躺下后,不只是九曜,连朝仓和喜绿学姐都出来搅局,所有人以地球为舞台演出一场没观众的武打短剧。既然唯一碰巧坐上观众席的我都看了那么长的戏,当然不能闷不吭声。
而且肇始点是长门的病,事态变更为严重。赶在春日爆炸前暗中搓掉这类宇宙问题,正是我任务所在。
橘京子说,真正拥有力量的其实是佐佐木,不是春日。
藤原说,那个人是谁都好。
周防九曜说,她感兴趣的不是我也不是春日,而是资讯统合思念体的联系装置。
真是一盘散沙。
再来需要的就是时间了。也许那群以伪SOS团自居的家伙,有的是时间自称是越后的丝绸店老板漫游四方。可惜现在不是太平的江户时期,而是高度信息化的现代社会,岂能让葵花家纹只手遮天(注:丝绸店老板是戏剧“水户黄门”中主角水户黄门的自称,真正身分是德川光国。故事描述他周游列国惩恶扬善,而葵花即是德川家家纹)?
在当前事态中,就算看遍四面八方都找不著称得上是我友军的人种。朝仓带刀复活;喜绿学姐则是天塌下来也只会向她老板报告;九曜是个认为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一样有研究价值的机械娃娃;未来人藤原也总是老神在在地不掩看似熟谙这时代大小事的笑容。觉得时间紧迫的唯有橘京子一个,但据查她的势力却是最小,光是不被指挥古泉的“机关”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够她喘不过气了。
看来能沟通的就只有她。
古泉眼中的无解人物,对朝比奈(大)而言是种时间的接点,在长门心目中却握有自律进化可能性的关键。
以上三点加起来,就是本人小弟我。然而我对我自己是何方神圣毫无头绪,只能说是个拥有异常学生生活的高中生,血统也毫不特别。要不是那天春日抓住我的领子让我后脑亲吻她的课桌,我就只是个上哪儿都毫不起眼的一介县立高中生罢了。
是什么有了何种变化而变成这副德性?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该陪春日走到哪里为止,还是要在哪里更改当前的社团宗旨?
这些问题,就要在我和佐佐木所前往的咖啡厅定下个所以然。
接着是给各位看官的问题。当你为自己辟了一条路并决定暂时在这路上迈进,却偶然发现另一条更为平坦的旁道时,你会作何抉择?
是贯彻满布荆棘的初衷,还是选择轻松的小路?
这就是如今我被迫下约决定。
熟悉的咖啡厅中,靠墙座位上已有三人摆出三张不同的脸孔等着我们进门。
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只有橘京子一个会招呼致意,藤原还是一副刻薄的臭脸。不知九曜是神经太大条还是根本没那种神经,昨天明明和朝仓跟喜绿学姐大打出手,现在却像块停格动画的石头在椅子上入定,视线和睫毛抖也没抖过一下。
“哼。”
一个轻小的鼻息后,我在就座前全力驱动眼肌,扫视身穿围裙的学姐是否出现在店内任何角落。看来人至少不在我的可视范畴中,不是隐了形就是打工刚好换班吧。想得美咧,她一定就在某处。像这种我们再次未能全员聚首的对阵画面,她一定不会放过。
这样也好。拿喜绿学姐那张圆不了场的笑当摆饰,总好过朝仓到场领出差费,两者差别可比闪光弹跟反坦克飞弹吧。只要朝仓别不由分说地掏出致命武器朝我乱捅,那位学姐的思虑可能比我的老同窗还深,我可不想没事就误闯外星人的战场。
“这边这边。”
橘京子一派轻松地挥手,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
“你就坐这里吧,谢谢你肯来和我们见面。”
接着对佐佐木说:
“佐佐木同学,谢谢你能把他拉来,我真的很感激。”
“不必了。”
佐佐木一边坐上后方座位一边说。
“与其客套,在下认为这时更该拒绝你的道谢。即使在下不打电话,阿虚也一定会和我们进行复数次的会面,否则我们将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并行线,不是吗?”
最后的问号似乎是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