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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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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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
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七岁,心里晓得了。
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
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有人问你姓,只说姓贾。长寿
道:便做大红袄与我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
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
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
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
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
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
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
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
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
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
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
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
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
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
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
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
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
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
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
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
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
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
“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
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
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还颜开道:“你
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
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慳吝苦克的,
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
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
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
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嘱他两句,
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
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
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
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
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
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
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
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
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
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
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
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
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
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
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
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几文,
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
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
喝道:“穷弟子快走开!让我们。”周秀才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
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
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
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
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庙官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
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
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
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依了。明日烧香罢,各
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
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家,
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
牌上写着“施药”,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铺中,谢那先生。
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须记我是陈德甫。”
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
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
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
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染。”周秀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
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
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
今长立成人了。”周秀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
道:“好一个慳刻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
了。且是仗义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
着我见他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
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陈德
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怎么了?”周
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家道:“正是。叫甚么‘钱
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
其实不认得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
终究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长寿过意不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
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
些个。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自家儿
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
将就包容。”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元来这银子上凿着
“周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
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凿字记下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陈德
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才道:
“学生二十年前,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后归
来,尽数都不见了,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老员外原系穷鬼,
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挖着了,所以如此。他
不生儿女,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物归旧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
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不是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
看守罢了。”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长寿也自惊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
子,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陈德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
念着店小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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