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於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
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闚以重利;秦王贪,其势
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
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於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
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
“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
於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
荆轲所欲,以顺適其意。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
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
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
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
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
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
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
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
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柰何?”荆轲曰:“愿得将军
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则将军之仇
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此臣之
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
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
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
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
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
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彊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
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
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
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於是荆轲
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於秦王曰:
“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
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
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
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
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
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於前。”秦王谓轲
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
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
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
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
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
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
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
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敗赝酰恢校型┲G赝醺椿鏖穑鸨话舜础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
契以报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
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於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
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於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
“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
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
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
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徨不能去。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
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
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
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
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於是
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於刺剑之术也!甚矣
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又
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
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
世,岂妄也哉!
卷八十七 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卷八十七 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
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於是李斯
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
欲西入秦。辞於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
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
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久处卑贱
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
郎。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
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
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
役诸侯,盖六世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贤,由灶上骚
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
复彊,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
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
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后。秦王拜斯为客卿。
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
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於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
书曰: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
迎蹇叔於宋,来丕豹、公孙支於晋。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
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
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
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
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
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
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
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
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
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
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
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
锦绣之饰不进於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
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
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