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
荥阳令。黯耻为令,病归田里。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
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
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岁馀,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
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
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脩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
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亦以数直谏,不得
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汀┫啵卸窗葳耍‘不为礼。然黯见汀
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
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
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
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於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
“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
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
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
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其见敬礼如此。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於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襃
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
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
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
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
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
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於
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
说也,欲诛之以事。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
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
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
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於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
如发蒙振落耳。”
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
非毁弘、汤等。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汤至御史大夫;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
列,或尊用过之。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
后来者居上。”上默然。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
甚。”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
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
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
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
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
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
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
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
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
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於是黯隐於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
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彊予,然后奉诏。诏召见黯,黯为上泣
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
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
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
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
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
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
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
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
居淮阳。七岁而卒。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
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
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
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
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
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於戹,声闻梁楚之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
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
不遍。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
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
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餽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
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
以为贤於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
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
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
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
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
太守。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脩絜。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及
居郡,卒后家无馀赀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
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
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
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卷一百二十一 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卷一百二十一 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至於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
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彊国。故孔子闵王路废而
邪道兴,於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適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然后
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馀君无所遇,曰“苟有
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
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
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於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於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
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於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
学者独不废也。於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
显於当世。
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阬术士,六蓺从此缺焉。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
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於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驱瓦
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
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
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
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齐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