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时穿细细研究了童贯的过往经历,意图了解童贯这个人的性格,从而采取针对性措施——既然双方碰面无可避免,以攻代守才是积极的进取策略。
跟宣传上有所不同的是,童贯为人有度量,能仗义疏财,出手相当慷慨大方,甚至比《水浒传》上同时代宋江还不拿钱当回事。而童贯最后被杀时也不曾“抄家”,他的子女也未曾被株连——基本上,抄童贯家的事儿都发生在宋代以后。自明清开始,小说家在自己的小说中,“代表”宋代皇帝把童贯家抄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可他们不知道,华夏文明乃礼仪之邦,那种蒙古式抢劫抄家行为,本不属于华夏文化的。
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被朝廷派来执行诛杀命令的监察御史张澄是位胆小鬼,他不敢进入童贯家中,只站在童贯家门口招呼童贯出来接旨,然后在人家大门口指挥伴当,当场按倒童贯,割了对方的脑袋转身就跑,弄得随后出门的童贯家人莫名其妙,以为是盗匪假传圣旨,因而告到地方官那里,而地方官也不知道这回事,更未听说朝廷颁布了诛杀童贯的诏令,竟真的发文要求各州县缉拿凶手,结果闹出了一场大笑话。
当然了,随后监察御史张澄一路急逃回到京城并开始庆功,童贯家人也知道了真相,便老老实实的收拾了童贯的尸体,并偷偷安葬了——大宋不株连,所以童贯家人默默的在当地定居,并沿存到了现代。
作为拥有世界百分之七十财富的国家的国防部长,而且头上还顶着“王爵”,仗义疏财的童贯家产很简单,家中现金甚至不如现代一位小科长多,只是拥有土地多一点而已。
按照宋人笔记,这位太监出身的国防部长,在当时很受兵头喜欢。他确实没什么能耐,偶尔出个主意则必定是百分之百的蠢主意,但大宋以文御武多年,文官一般视当兵的如猪狗,连狄青这位最后做了国防部长的军汉,脸上照样刺了字——据说这是防止士兵逃亡。
在这种环境下,当一位国防部长很尊敬地给你出个蠢主意,让你去送死,大多数兵头常常会脑袋一热,真的去送死——童贯在陕西主持对青唐的战役,这场战役从战略角度上来说,大宋军队取得了绝对的优势,然而朝廷位于西线最精锐的二十万百战老兵,也被童贯葬送的干干净净,以至于后来西夏长须直入,几乎不受抵抗占据了陕西、山西、河南全境——没办法,那些土地上已经没有守卫者了。
所以,这次参战需要提防的不是童贯的贪婪,因为童贯不贪财,当他有求于你的时候,这位太监王情商非常高,好处大把大把的给,说出的话简直让你无法拒绝……然而这位“太监王”从小受得是愚民教育,愚民教育的最终目标是把屁民变成零智商。所以被他认为是英明正确的事情,常常是千真万确的错误,而他越是认真地按自小受的教导,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结果常常是:越努力结局越糟糕。
童贯这种行为模式并不是孤立的,古代愚民教育主要是由儒学主导,所以大多数儒生都是这样——他们越努力,结局越糟糕。
所以时穿这次参战,最需要提防的是童贯那致命的愚蠢。为了防备自己因无法拒绝这愚蠢,从而把整个海州军团搭进去陪葬,就需要躲童贯远一点,维持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太监嘛,当然都很小心眼,即使以慷慨和豪爽知名的“太监王”也不例外,西北名将种师中就因为蔑视童贯被对方整得很惨。
因为有了这种心理,海州兵用种种借口滞留通州……这一待就是二十余天。
在此期间,海州拔头水军的战船进行了三次往返,共计拖来适合江面行驶的平底海鳅船四十艘,大型炮舰十艘——这是一种比通常的楼船体型小,但比时穿带来的海鳅船体型大的战斗舰,其上装载火炮二十门,以铁龙骨、铁船肋铺设以降低重心的平地快舟,它尾部带有一个类似螺旋桨的改良轮桨,舱面上竖立三根桅杆以追求船速的快舟。
新船新装备来了,时穿就更有理由推迟行程,他又连续拒绝童贯的数道催兵文书,并命令水军们在江面上进行短暂的配合演练——主要是跟通州水军配合扫荡沿途湖匪,顺便让大家熟悉新船操纵,以及军中号令和战斗间的相互配合。
因为时穿嫌战船拖来不容易,再拖回去更麻烦,所以他许诺:这批优质的海鳅船、炮舰,将在方腊剿灭后,七折卖给通州水军,以便通州水军能便宜的更换主力战船。故此,在演练中通州巡海水军表现最热切,一些心急难耐的舰长已经要求派遣自己的水手登船,提前熟悉船只性能。这倒让时穿节省了不少人手,以至于有那么一阵子,他都在考虑:干脆提前把船交付给通州水军,那样,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借用通州水军的人手了——完全不付薪水。
然而,童贯却不愿看到海州团练在通州过新年——腊月里,童贯连续下达数道很严厉的指令,要求通州团练在腊月中旬之前,务必赶到江宁府报到,而此时,晋西蕃兵已经进入河东,再有十来天也能赶到江宁府。于是,时穿觉得敷衍够了,便于腊月十二日祭旗出发。
这次,海州军采取水陆并进的方式。只见江面上,以两艘巨型千料快帆船为主,十艘炮舰屏护左右,四十艘海鳅船前后护卫,船帆、船影布满了整个江面。
而陆路上,因为大军是在北岸行走,抛开了安全性问题后,陆路的队伍主要是孙立的骑兵为先导,辎重补给大队押后——在通州待了足足二十天,海州团练已将通州附近的能喘气的牲畜都搜罗一空,以至于时穿走后,很多大户人家跳着脚的骂家仆私卖牲畜的行为,不要说牛马驴骡卖了让他们出行极不方便,这群海州兵,真是连狗都不放过。
借助这些畜力,时穿在陆路上组织起一支庞大的车队,车队中既有驴车、骡车,连牛车都有,而每辆车上都堆满了尖尖的补给物资,粮草布匹、铁料木料、活的鸡、鸭、鹅、兔……,凡是能想到的,基本上都包括了。
这样的队伍行走起来,喧闹声是很大的,鸡叫声,鸭叫声,狗吠声,鹅鸣声,加上乡里乡亲之间,彼此打招呼的谈笑声,连江南岸都能听到北岸大军行进所发出的巨大喧闹。
时穿自己乘坐快帆船从水上出发,为了便于水军指挥,时穿坐了整个舰队的副舟——其中一艘快帆船,而张横则坐着旗舰行走在整个舰队前方。
作为旗舰,张横的坐舟两侧各自行驶着一艘大炮舰,船只前方散布着五六艘海鳅船,这些海鳅船远远的放出去三五里的哨探,并不时把前方的情况汇报给后方。
快帆船的楼台上,张横举着千里镜打量着南岸,偶尔回身望着身侧两艘大炮舰,只见炮舰船舷边,像木桩一样的各自站立着十数名长枪兵——更多的火枪兵,则躺在船腹中休息。江风吹过,炮舰尾部的巨型轮桨发出哗啦啦的水声,船尾飘浮着一道白色的轨迹。
仰望天空,蓝天白云之下,沙鸥时不时的掠过,这一篇好风景,让张横志得意满,他转首对左右说:“大丈夫当如是也——统万军,驾长波,踏破千里河山。”
张横的左右既有正式的拔头水军成员,也有他从梁山带来的同伴,但这时,左右齐齐翻了个白眼,心说:“反贼果然是反贼,这种话能说出口吗?”
见到周围的人没有响应,张横又举起千里镜窥探着南岸,嘴里大大咧咧的喊:“不是说方腊反了吗?不是说杭州地区万余名造船匠被方腊集结于南岸,制做了千余艘大海鳅船,他们的战船在哪?在哪儿?”
张横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冲着南岸吼出来的,他的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悠长的铜号,紧接着,三两声短促的号角响起……张横摸摸脑门,问身边的人:“唉,年纪大了,记性差多了,刚才传来的号角是什么意思,参谋官,快跟我说。”
还用说吗?号角声响过后不久,前方传来一声沉闷的炮声,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音调复杂的号声……参谋官在一旁翻译说:“江面上出现来历不明的战船:楼船十五艘,艨艟七艘,有敌意。”
“他祖母的,还愣啥?只要不是我们的船,揍了再说!”张横破口大骂。
一旁的司号兵举起号角,将张横的意思传达下去。顿时,整个船队稍稍一震,船队中的炮舰开始慢慢加速,船舷两边的炮窗打开,一支支黑洞洞的炮管推到了窗口。
随后,各船长短哨音响成一片,船腹内像个的怪物一样不停地吐出如丝线一般的连绵不绝的士兵,这些士兵一身灰衣,只有头上戴了一顶颜色鲜艳的范阳帽。他们跑到船舷两边,取下肩扛火枪,开始紧张着装填……紧接着,一个个壮汉每两人抬起一个巨大的柳条筐,也来到船舷边。那些柳条筐里,一圈圈地、很整齐的码放着无数木柄“掌心雷”,这种掌心雷都装在黑瓷瓶里,瓶身表面布满了龟纹,瓶子里面则装着火药与碎铁片。
稍后,船队中的小型海鳅船开始散布在快帆船左右,组成了一个雁形阵,在转换阵型的同时,小海鳅船上升起了炉火,炮手围绕船首炮、船尾跑紧张忙碌着……
这个时候,前方炮声响得越来越密,一艘海鳅船返回,报告:“大人,对面的船只打的旗号为‘司行方’——我等遭遇的是他们前锋,后面船帆影影绰绰,来船很多,不计其数。”
张横立刻下令:“各船保持间距,提防纵火船。”
说完,张横举起望远镜,眺望远方的江面。
这段江面比较直阔,随着战船的行驶,远处的战斗已经逐渐被千里镜捕捉到,只见江面上飘浮着不少船板以及断折的船帆,海州军几只海鳅船正在围攻两艘大型的艨艟,艨艟上已经燃起了大火,但海鳅船上的士兵仍不断地向火中投掷着掌心雷,许多掌心雷并没有扔上高大的艨艟,它们落在江心,炸起一道道水花。
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