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这是我的城市,这是我的家……”郭药师骂不绝口:“你家大人手伸过界了。哦,你家大人是替张觉叫屈吗?张觉的事,可不能怪我,抓人的是王安中,让王安中抓人的是你家皇帝哥哥。”
城门楼那人哈哈一笑,大声回应:“郭大人,现在什么情形,人人都知道。若你家门口管制还这么松,无论这座城市多么坚固,依旧保不住你的家人。”
“管那么多干甚!”郭药师话中有话:“我郭药师举涿州而归大宋,算起来我也对得起大宋。大宋今日抓去张觉,明日会不会抓我,如此行事,怎值得托付?如今王安中辞职,燕京百官心思不在汴梁,我常胜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另寻他路——你家大人难道不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
城门楼上回答:“我家大人说了:哀求来的命不是好命。若大人不知道‘坐地起价’、‘待价而沽’的道理,那么我家大人付给你修城的费用,这座城市我家大人买下来了。
但若大人还想取个富贵,那么,我家大人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城临海,即使事有不怠,我家大人可以坐船撤离,留下城市让郭大人寻买主,完全不影响郭大人的前程。但之前,请郭大人努力一下,或许只要稍稍努力,便是另一番面目!“
郭药师稍一沉吟,马上催马进入三角堡与城门的廊道,边走边大声说:“有道理,你家大人说的对。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有个好退路了,如此,何不奋力一搏?……嗯,汝何人?”
城门楼上那人大笑起来:“咱家,海州巡海水军统制、一丈青张横是也。”
“原来是梁山贼!”。郭药师大笑着走进城门洞。身后,常胜军士兵犹豫许久,方才战战兢兢走进城内。
城内的街道上挂了不少头颅,郭药师沿着青石板路骑马上了城楼,见到了一丈青张横,这是一位满脸横肉,甚至矮壮、皮肤古铜色的汉子。这汉子四十多岁了,微微有点小肚腩,以至于笔挺的海州海柄裹在身上有点变形,尤其是腰间的武装带,上面吊着的指挥刀将腰带坠在胯间,显得有点滑稽。
郭药师比较注意张横的肩带,对方肩带上一左一右吊着两只手铳。郭药师从童贯那里听说过海州雷火兵的大名,陕西兵将们也常常谈起雷火兵攻击的猛烈,但整个伐辽战役中,雷火兵从未上过场——山东、海州雷火兵屡召不至,童贯的山寨版雷火兵视如珍宝,整场战役一枪未发,让郭药师不敢相信陕西兵将所言。
郭药师曾问到山东那支正版雷火兵打死不到场的原因,被他问到的人表情都很古怪,郭药师许下重金才有人告知内情:大宋军队实行“大小相制”,“兵不知将”的潜规则。海州那支雷火兵完全有自己武装,作战开销从缴获中取得收支平衡。正因为海州雷火兵十分厉害,所以朝廷才要拆散它以便制衡——征讨方腊完毕后,时穿被调离海州,其属下得以升迁,这就是一种制衡之策。
然而,拆散之后要再度使用,那就全看指挥官傻不傻了,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谁也不愿自己立功之后遭遇闲置的待遇,而其余的参战兵将嘛……雷火兵是凶猛,可是因为养这支军队耗费巨大,所以他们抢起战利品来也很凶悍。当时,人人都知道辽国虚弱不堪,所以谁都不希望把雷火兵调来闹心。故此童贯直嚷嚷,绝不采取具体行动。
童贯自己那支山寨版雷火兵还采用火绳枪模式,因为铳管制作精度不高,所以枪身很粗大笨重,制作的手铳也很山寨,虽然手柄雕龙画凤,甚至镶嵌象牙名贵木材,但因为管身与机械装置粗大,所以基本不能别在腰间。张横带的手铳则不同了,枪管很纤细,一支枪上有两到三根枪管,燧轮做的也很精致,火药池密闭的很好,填装火药后别在身上,无论怎么活动火药也不会漏洒。
郭药师手指动了动,刚想要过手铳见识一下,张横随手递来一点卷宗,说:“你的管家不行,那些金人都是你管家放进来的,哦,我替你清理了。”
郭药师吓了一跳,忙问:“没什么重要人物吧?啊啊,若是普通奸细,杀了就杀了,万一……其实也不能怪管家,咱开门做生意的,人要来库房验货,你还能禁止人看?那样的话,谁还跟你做生意?”
张横嘿嘿一笑,发问:“若是金人来攻,城内那些验货的商人突然发作,打开城门放金人进来,你怎么说?”
郭药师头上冷汗慢慢出来了,犹豫地说:“不至于吧?我家城门的钥匙都是专人管理……”
“若是金人收买他呢?嘿嘿,如今形势比人强,总有些人喜欢顺风倒,所谓墙倒众人推吗,就是如此。万一有人心智不坚,开了城门放人进来,你一家老小可都成了金人的礼物。”
郭药师汗如瀑布:“形势……唉,如今这形势,谁值得信任?”
连郭药师自己都琢磨的改换门庭,他下面的人,谁不想着拿别人做礼物去讨好金人?
“说到形势……”张横顿了顿,接着说:“我家大人收到消息,金人已过鸭绿江,一路顺风进入高丽王城,通义侯王侨兵败进入耽罗岛,只要一个月,金人就能从高丽搜刮到粮食。而从复州得到的消息称:金人正在向海阳调粮,粮食齐备后,就是金人出兵燕云的时机了。”
郭药师腿一软,赶紧找了块石头,慢慢的坐下来,说:“金人惯于在寒冬出战,眼见冬天到了,恐怕……”
“毫无疑问!”张横跟着补充:“我家大人想来算无遗策,我跟了他这么久,总见到他准确预判形势,他说金人今冬出击,绝对不会错?”
“你——”,郭药师看了张横一眼,欲言又止。
“我们不会直接参战!”张横不顾对方乞求的目光,回答:“伐辽之战,百战百败,甚至败得不可思议,根源不在士兵身上。说的更严格点,甚至不在将官身上。这一点如果大家看不清,即使我们力挽狂澜,那位败家子官家还会把家底折腾空,万一最后的家底空了,那真是无可挽回了。
嘿嘿,你别插话——之前征方腊就很说明问题,我们打胜了仗,却遭到制约与制衡,如果我们不打破这种习惯思维,那么当我们势如破竹的时候,抢攻的、排挤的、制衡的,扯后腿,都会跳出来……
我家大人说了,他要作战,那是为自己而战,不能替他人作嫁衣裳。所以要等到别人无法牵制他的时候,这才能出来。所以前期,只能你自己独撑大局,但你绝对不是一个人,我家大人为你准备了三万石风干鲸肉、两万斤奶酪、二十万石粮草,此外还准备了十万副刀枪,铠甲三千,以及百万箭矢。
我家大人让我告诉你:武器、粮食管够,打光了还有。若事可为,那就尽力周旋,一定要撑到我家大人参战,若你实在撑不过去,投降前请一定提前打招呼。我家大人还说,你想转移家眷,或者失败后自家想要出逃海外或者回大宋,我家大人要船给船,要钱给钱,所以后路问题你不用担心,只管尽最大可能在金人面前表现,什么时候你觉得金人给的价钱合适了自己也撑不下去了,说一声,我们就撤。“
郭药师摇摇头:“说笑了,我若战败,大宋能庇护我吗?哈哈,这话可能你自己都不相信!”
“那就隐姓埋名!”张横笑得很欢实:“我家大人嫁了十几个妹妹,如今有九个妹妹的夫君,或者其夫家人做官,给你全家弄个户籍没问题,你搜刮燕云全境,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后半辈子也能享福了。”
郭药师点点头:“若是做个平常富家翁,在大宋是比金国好——在金国,金人只要看得好了,直接动手抢的。”
张横随口附和,郭药师情绪平定下来,莞尔一笑:“张统制,你来了多少人?刚才放我进城,你不怕我近身缠斗,灭了你们全体吗——我可是带了五万人!”
第447章 金人入侵了
张横咧开嘴,冲着郭药师无声地笑了:“郭大人知不知道,咱家昔日曾是登州海盗,后来朝廷招降才成了官军。再后来随呼延绰剿灭梁山兄弟,战败降了梁山……”
郭药师手按腰刀,笑盈盈看着张横,他觉得张横很无趣,这时候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张横吸了口气,继续说:“跟随梁山那会儿,咱家颠沛流离,日夕皆惊……每每回想起当初的日子,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才是正常人过的生活。朝廷一番厚恩,我竟然辜负了,竟然毫不珍惜,唉……所以再遇机会让我不再四处流窜,咱家只好豁出这条命去报偿。
嘿嘿,郭大人刚才说你有五万人,说过了,你顶多有三万人,但这点差别没什么,我只带了两百人,这城头上只有三十号人,不过,郭大人可以试试,杀了我,看看有什么后果?“
郭药师冷笑一声:“我十二岁从军,如今五十三岁,杀人杀了四十一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别轻易撩拨我?”
张横笑眯眯的回答:“郭大人何不试试——我保证,你会死在我前头,你们全家会死在我后头。”
郭药师眯起眼睛,周围空气顿时冷气森森:“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张横哈的一声:“郭大人,套用一句我家大人常说的话:教人聪明可不是我的义务。你想知道结果吗?你试试就知道了,提前让你知道这种事,可不是我喜欢做的。”
郭药师瞪着张横,后者依然不惧的冲着郭药师微笑,良久,郭药师笑了:“我们还是盟友啊……你刚才说的对,束手待毙可不是我的习惯,鹿死谁手总的试试才知道。”
郭药师说的“试试”,可不是指杀了张横这件事。
张横仰天大笑:“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郭大人如此上路,那我不放提醒你一下——金人既然能视你这座塘沽为通衢大道,连你的管家都在帮他们,难道我们收买不了几个人手吗?”
郭药师一个激棱,转过头去用凶狠的眼光挨个查看